“不错,我养父是姓晏。”
晏惜寒沉静地看着对方,像是很不经意地端起茶杯。
可就在茶杯端起的瞬间,他的手蓦然顿驻在空中,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如同暗夜里的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倏然划过。
那个念头一出,立马惊得他目瞪口呆,随即把难以置信的眼神瞥向秦孝天。
自己养父姓晏,除了自己和养父母知道,应该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而眼前这个秦孝天是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自己是养子?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身世?”
晏惜寒腾地站起,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出,但似乎秦孝天并不恐惧,而是满脸激动地继续不管不顾地说道。
“你今年正好三十岁,属蛇。你养父叫晏睿,养母叫欧紫霞,家住赤城河街道,旁边有个登喜莱酒店。”
“当然,这是三十年前的地址。”
秦孝天缓慢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悲伤,眼眶里有晶莹的光在闪烁。
而在刹那间,晏惜寒脸上那道凶厉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悲意。
知道自己身世的除了自己亲生父母,不会有别人。
秦孝天颤巍巍地挽起自己左手臂,露出黝黑皮肤,在小手臂处有道极为明显的斜形疤痕,一看就是用什么细长东西烙的。
晏惜寒也如法炮制,挽起自己右手臂,小手臂上也赫然有道触目惊心的斜形烙痕,两只手臂碰在一起,两人手臂烙痕竟然令人吃惊般地成了一条直线。
刹那间,晏惜寒知道秦孝天是谁了,顿时百感交集,愣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万千思绪纷至沓来,在脑海中飞快地盘旋。
父子两人竟然三十年后在这扎罗岛上重逢,真的不知道是让人高兴,还是让人悲伤。
晏惜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下了泪水,痒痒的,涩涩的,停在腮边,渐渐有了一丝冷意,头轻轻抬起,却发现泪水早已经悄悄滑落。
“你……是我父亲。”
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连秦孝天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心头像大山压顶,重重地粉碎了一切痛苦和忧伤。
他也抬起沉重的头,缓慢地点着头,充满坚定神色的眼神里无声地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一直站在旁边的雷金克陡然间瞪着吃惊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这对父子。
在这与八荒大陆隔绝的地方,父与子竟然以这样一种特殊方式相逢,未免有点太残酷了。
“我母亲,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晏惜寒慢慢地重新坐了下来,异常冷静的态度出乎秦孝天的意料,没有出现他想象当中父子相认、抱头痛哭的场景。
全是期盼的目光里充溢着满满的失望,脸上顿时多了几分阴郁之色。
在晏惜寒心目中,亲生父母远没有养父母那么重要,他对养父母的感情却是恩重如山。
那还是上中学的时候,在一次验血的过程当中,意外发现自己的血型与父母的血型对不上。
从那一刻起,他才知道自己是养子。
他当时非常痛苦,憎恨亲生父母。认为无论什么原因,父母都不应该抛弃自己的孩子,他们的行为不可原谅。
他曾经发过誓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过后,他问过养父母,养父母只说是门口捡到的他,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
至于真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对晏惜寒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养父母对待他跟亲生儿子一样,很宠他。
他很知足,一点都不缺父爱和母爱。
秦孝天重重地叹口,寂寞地擦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顿时像跌进了冰窖里,火热的心从头凉到脚尖。
他转头看着儿子,用充满了忧伤的口吻说道。
“孩子,不是谁都那么幸运。”
“你母亲与我一起被流放到此,在岛上逃亡过程中,死于一次意外,而我则被黑衣人抓获,送到了这儿。”
“秦家无儿,招我当了上门女婿,便改姓秦,我原名叫那孝天。”
仿佛这件事不光彩,秦孝天那张忧伤脸微微泛红,还有几分尴尬神色,模样很像肚子疼时发出的苦脸。
晏惜寒不敢妄评父亲行为,看着父亲那张苦涩的脸,心道。
“可能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就像羁押在劳工营里的那些劳工,苦难已经让他们丧失了人的尊严,变成了活着的行尸走肉。”
但母亲在逃亡中死于意外却刺痛他的心扉,他脸上肌肉僵硬般地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抽搐着。
他满脑子都是阴郁惨淡的幻景,拯救那些流放者一幕幕悲催景象瞬间涌上心头,像蚯蚓咬噬他的心折磨着他。
他脑海中猛然间浮现出一个身材瘦弱的女人暴尸荒野中被猛兽啃食的画面,他不禁汗毛倒竖。
“您们犯了什么罪?”
“有个纨绔子弟调戏你母亲,我打死了他。”
“我们两人一起处理尸体时被他人发现报警,被警察追捕逮住。”
“法官不相信你母亲和我的证词,判我们两人共同谋杀了那个小子,就这样一起被流放扎罗。”
“我们很对不起你,知道警察一定会抓住我们,没办法只能把你托付给我们最好的朋友。”
看来自己不是被抛弃的,是自己误会父母了,在那种情况之下父母只能如此。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这让晏惜寒重新捡起那时的感情,他做不到。
不过,他还是感到欣慰,虽然父子相认的时间、地点都不合时宜,令人尴尬和难过,但能在扎罗岛上遇到至亲也算一大幸事,最起码父亲不会害他,而会舍弃性命帮助他。
“秦大人,请原谅,我现在叫你父亲……还……一时叫不出口,可能得……有个时间过程,我……需要时间去适应,去……改变。”
父子相认并没有让晏惜寒欢喜如狂,反让他有点紧张和无措的感觉,甚至连说话都遇到了障碍。
“自己被父母抛弃”这种想法在他心里根深蒂固,早已经成了一道伤疤。
秦孝天万般喜悦心情变得苦涩起来,苦难把人的情感磨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