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
江席玉醒来时,案前早已没了什迦禅定的身影。
烛火已残,一室冷清。
他看着发了会呆,才坐起来。
想着这个时辰,什迦估计提前去了大殿进行早课。
江席玉便留下了一张纸条,说明自己回去妖界后,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半炷香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什迦端着药碗前来,禅榻上的人却早已不见了。
他静静停留片刻,才平静的走到供台前,将药碗放在了佛龛前。
禅室昏暗,桌案前的纸条泛着淡淡的金光。
什迦走过去,看完后,袈裟拂过桌案。
衣袖中,隐约有什么东西滚动。
什迦伸手过去,袖摆中的小猫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凝然片刻,死水般的眸中,倏地似有波澜涌动。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闭目,握紧了手中的猫塑。
……
妖界,极光浮动,荼蘼散出异香。
妖皇殿内烛火已熄,一片幽暗中又偶尔透入外间微弱的光,映照在垂落的纱幔之上,如梦似幻。
如此静谧的气氛,榻上的人却睡得并不安分。
相反,在遭受完天惩后,因为焚心之痛与共感之事,月迦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自天惩之后,他就切不断与什迦的共感了。
这让他很是焦急,又日日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偏偏怪异的是,共感都已经开了,什迦那边却仍旧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让月迦不得不怀疑,什迦是否也因为共感,而出了些麻烦,也就是这个麻烦,让他短时间找不到自己。
毕竟,若是什迦通过共感知道他在何处后,定会第一时间来将他收服。
如此,月迦心存怀疑的过了几日,到后面,他几乎可以肯定,什迦一定出了事。
可由于他无法靠近慈悲寺,也就无从得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月迦就便只能借着共感,去查探。
结果原因没有查探出来,月迦倒是能借此感觉到某人的心境。
都说成佛者,看破红尘,心如止水,仿佛这世间万物,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动摇其佛心分毫。
佛,不会有杂念,亦不会有因果。
但自从天惩那夜的妄动后,月迦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什迦的心中,有了一丝杂念。
哪怕这丝杂念细微如尘,跌入止水中,好似都掀不起什么波澜。
但,让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佛,生出一丝,哪怕是刹那间的妄念,这也足够了。
月迦虽不知道什迦在贪念什么,但他却知道,这种情绪是因为谁而产生的……
好比此刻,他双眸紧闭,脑海中却不禁浮现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挥之不去,甚至越想,心口就仿佛被丝线缠绕得越紧。
忽然,不知为何,心口的丝线骤然散去,月迦感觉自己又好像跌入了暗无边际的死水中。
死水结起寸寸的霜寒,冰冷刺骨。
月迦清晰的感知到了那种孤冷,困在其中,浑身近乎动弹不得。
直到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身影,周身的死水才好似流动起来。
水光潋滟间,显现的画面,却是红帐喜烛。
那是鸽妖所造的幻境。
月迦那次,透过鸽妖的眼睛,看到了江席玉心中贪念所幻的梦境。
从他们之间最初的相识,到后面的成亲之日。
只不过,这次,与江席玉成亲的,却不再是他了。
画面中,被喜娘簇拥而来的,是一位身着素衣袈裟的僧人。
他似清皎明月,又似琉璃圣佛,如此的高贵庄严,不容人亵渎冒犯。
他与周遭靡艳的红,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并没有反抗的,踏出了那一步,入了这如红尘般地成亲之地。
他与那高台子上的俊美男子,拜过天地,入了洞房。
他们在洞房中结发,在红帐中相依。
他的面容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可怀中却抱着新郎,与他交颈亲密,任他予取予求。
极致的白与红交织,缠成了无比诡异,却又无比旖旎的画面。
月迦的视线,一瞬间落在新郎的面容之上,此刻,他是局中人。
可某一瞬间,他又仿佛是局外人,站在那喜房中,静静的看着那僧人与新郎的夫妻之礼。
这时,一阵狂风四起。
红烛灭,红帐起。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随风消散起来。
月迦的灵魂,不受控制的被吸引过去,就在他即将没入那具僧人的躯体时,却仿佛被什么隔绝了。
那僧人掌着怀中之人的后颈,将人埋入自己肩颈后,漠然抬眸。
他的面容与月迦一模一样,他的眼睛却是如死水般地冷,清冷的面容之上,满是霜寒与冰冷的杀意。
忽而之间,那双盛着死水的眼睛,开始涌现出血色。
直至那抹血色,如食月般完全的吞噬了他的眼睛。
月迦才终于掌控了那具躯体。
可他怀中的人,不知为何,顷刻间,竟然也化作尘沙,随风散去了。
月迦鬼使神差的抬手挽留,却终是什么也留不住。
……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倏地自心口蔓延,仿佛千万缕丝线牵扯着心脏,呼吸间,丝线淌血,令人抑制不住的发出颤意。
如烈火焚心,如身处荆棘。
月迦猛地睁开眼,从似梦非梦的幻境中惊醒时,双眸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
忽然,一阵荼蘼之香靠近。
月迦抬眸,死死盯着那道走进来的身影。
隔着朦胧薄纱,隔着微弱光影,明明如此的近,却又好似在他怀中化作尘沙散尽,万般遥远……
他缓缓走近,妖冶的面容,在月迦那双红眸中逐渐显露山水。
于是,心口处那股萦绕不去,又形容不出的情绪,终于在至此刻,在所来之人的眼里,清晰明了。
那是谁的心?
梦寐颠倒,魂牵梦萦。
在眷恋,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