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营地一路朝北走片刻不敢停,跟着一道来的王氏随从很快就会了解情况,得赶在他们封锁周围之前,穿过长城绕过马邑,再翻越恒山山脉就是定襄郡。
马邑以南有匈奴人活动,拔野头部落不敢继续南下,丘林氏知道儿子不会放着老妈不管,应该会在定襄郡游荡,只要找到草场,跟随牧民的指点一定能找到拔野头部落。
沿途荒无人烟还,没有马匹食物只带出一点,既要躲避游骑抓捕,还要豺狼猛兽,对于几个老少来讲相当于九死一生。
在山脚下找到一处不大的山洞,几个人停下来歇息,怕浓烟引来抓捕因此一直不敢生火,忍着寒冷一面采集些野果,一面检查小女孩的伤势,她受的是皮肉伤,简单包扎之后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连走四五天始终没露出过笑容,可见精神状况不容乐观。
偏偏几天来乌云密布,初冬季节,从蒙古高原南下的干冷的空气还不算强烈,受到恒山山脉阻挡冷空气抬升强度减弱,压迫南部背风面气流下沉形成浓云。
山南气温有所提高,然而山北却形成地形锋生,会变得更冷。用不了多久新的冷空气袭来锋面强度达到临界点,冷空气会骤然突破山脉阻隔,越过高山瞬间下沉,绝冷碰撞绝热,强对流将导致强降雪,几个人很可能翻到一半,在山顶上遭遇大暴雪。
转头向东去繁峙县也不现实,同样会遇到暴雪不说,东汉的繁峙县在现今应县东北,直线距离超过一百五十里,走在平地绕路太远太危险,大概率会被王氏抓住。也不能停在原地,采集野果吃不饱,几个人现在就饿的发虚,原地过冬根本不现实。
得尽快翻山过长城,找到牧民讨要点正经食物,从马邑和武州之间穿过去才能算摆脱追捕,要达到目的最少还要走十天。
无论如何不能再犹豫了,几个人商量一番决定第二天出发,暴雪天气气温不会很冷,只要运气足够好就能翻过山。
傍晚天气突然转暖,老牧民像是有什么预感非要挡在洞口睡觉。肚子里饿的慌,刘琰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半夜突然感觉身子冻的发僵,耳边风声呼啸的厉害,此时洞口已经被一层厚雪盖住,寒风不时灌进山洞带起一片雪花,露出下面老牧民的暗色的羊皮衣服。
刘琰裹紧羊皮爬到洞口,擦掉厚雪露出老牧民的脸,那张脸铁青色泛着漆黑,触碰上去又冰又硬,暴雪来的出其不意,迅速下降的气温让他都来不及蜷缩身体。
“下,下雪,啊?”丘林氏也被冻醒,听讲话能判断哆嗦的厉害。
山坡上的洞口面南,正是气流下落灌风的朝向,这里不能再待了,必须离开寻找东西朝向的山洞躲避。
“帮我!”刘琰喊出一声,开始拔老牧人身上的羊皮。
三个人在山坡上蹒跚搜寻,哪怕厚雪反射月光让夜晚变得通亮,顶着寒风也看不清几步外的环境,只能走几步停下微微睁眼调整前进路线。
“快走,白日见过一间山洞,应该不远。”
丘林氏背着孩子走的很快,孩子的体重加上三件羊皮,她似乎一点都不觉的疲惫,刘琰冻的直打哆嗦,反而逐渐落在她身后。
在山坡上走的快很危险,不知道哪一脚踩空掉进雪里,最怕顺着山坡一路滑进山脚的雪坑,雪进入呼吸道会融化,因此呛雪和溺水没有区别,而且融雪会快速带走体温,遇到呛雪只会死的更快。
刘琰怕她出事,紧赶慢赶抓住丘林氏的手腕,在幽州生活过一段时间,一碰到对方马上知道事情不妙,手腕上的皮肉冰冷刺骨,可丘林氏表现的却很兴奋。
丘林氏夹着女孩,单手拽住刘琰,顶着风雪凭直觉走出几百步,看到不远处一块黑漆漆的洞口她才慢下来。
“我好热啊。”丘林氏进入洞口就瘫倒在地。
“不能热啊。”刘琰带着哭腔。
洞里温度相对较高,很多枯枝都受了潮气,到处找不到干燥的方便引火,刘琰干脆脱下羊皮摊在地上,从腰间拿出火石,忍着哆嗦噼噼啪啪撞打。
“受不了,好热,好热!”
听到丘林氏不断低语,刘琰忍着泪水生火,无奈火石沾满了雪,在手里都化成水,湿哒哒的根本打不出火星。
“热个屁!”刘琰狠狠摩擦火石,终于迸出火星,但还不够,火星太弱,无法引燃沾满雪花的羊毛。
丘林氏本不用一起逃命,可她偏偏要跟来,身后一直在讲话,含糊不清听不出具体讲了些什么。她已经进入抑制期,体温低于三十度,心率,血压和呼吸逐渐下降,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变得迟钝,意识会慢慢模糊。
脱衣服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刘琰一眼都顾不上去看,终于一次猛烈的碰撞,大片火星过后羊毛上发出微弱的金黄。
火光伴随浓烟升腾,随着不断加入枯枝,生的希望逐渐稳定下来,伸出手抚摸火焰感受炙热的灼烧刘琰喜极而泣,回头看到丘林氏浑身赤裸躺在一旁,直到生命走到尽头,还没忘记脱下身上的羊皮给女孩披上。
女孩被三层羊皮包裹,她对一切浑然不知,既不说话也不哭闹,始终坐在山洞最里面,呆呆望着眼前。
暴雪到第二天下午才停止,雪层太厚踩上去没过脚踝,这种情况显然无法翻山,这几天刘琰找到很多树枝,保证火焰不灭,顺带烤些冻果填肚皮。女孩依旧一副呆呆的模样,偶尔吃几口果子其余时间缩在洞里一动也不动。
周围的枯枝连带果子越来越少,天气也越发寒冷,周围安静的出奇一声鸟叫都没有,刘琰手里把玩小刀望着洞口出神。
决心下定刘琰走到丘林氏身旁,小刀挑开肚子露出内里惨白的一堆,这些不是她想要的,向上分开鲜嫩的粉红色,寻找到葫芦状的肝脏。
肝脏只有两个拳头大小,动物身上最好部位不能以大小来决定价值,就这一块,足够一个成年人在寒风中坚持几天时间。
老牧人很快被冻死,因为他除了骨头几乎没有肉,只靠丘林氏的尸体,也不够两个人挨过整个冬季,继续留在这里只能等死,最后看了一眼女孩,刘琰独自走出山洞,迈出洞口便不打算再回来。
拼着命忍住回头的冲动,因为只要回头就再也不能离开。雪很厚很厚,雪块灌进鞋子,瞬间就化成冰冷的刀刃,每走一步都会割破皮肤刺进骨髓。刘琰忍着疼不敢停下,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都怪这个傻子,没有她老牧人不会死,丘林氏也不会死,自己兴许能被卖给哪个有钱的牧民,不再波折没有奢望安稳度过余生。
越是如此心中越乱,完全不去分辨方向只顾一味乱走,等再抬头前方一排高耸的枯树,向两侧延伸出去看不到边际,那些粗大的树干灰蒙蒙连作一片,树冠上厚雪整整齐齐好像一道墙壁,下方出现一条笔直的官道,顺着官道走肯定能找到人家。
刘琰踉踉跄跄走出几步,双手抱住脑袋紧紧闭上双眼,没过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扭头就跑,极度后悔让她心里怕的要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让她活,让她活。
刘琰并不清楚如何找到回来的路,傍晚时分回到山洞,女孩还在呆呆的望着洞口,智力有缺陷不具备求生的能力,却不耽误她感知到被抛弃。
当看到刘琰重新出现,女孩眼角冒出眼泪,不受控制的哭出声,她不明白何谓死亡,但是一个人的孤独却让她恐惧。
分离并没有很久,却仿佛是经历过一辈子般漫长,两个人都很高兴,简单的炙烤肝脏吃的很香。看着女孩安然睡去,刘琰找回了久违的幸福。从薄城开始就是一个人在走,总是刚刚触碰到,它便头也不回的飘远。她受够了孤独,这次不打算放过幸福,要紧紧抓住,让它陪自己走完最后一程。
几天过去,丘林氏的尸体再没被割去一块,女孩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刘琰饿的眼前发花身体冻的僵硬,不想费力给火堆添柴,再说也没有枯枝可填。
最后一丝火苗沉寂下去,不知过去多久,洞口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慢慢的接近,温暖的手搭在身上,刘琰猛的睁开眼睛。
昏暗中一个朦胧的身影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再吃?”
刘琰的声音很小:“不想。”
那人叹息一声:“跟着脚印找来,这些天都没再下雪,你运气真的很好。”
刘琰忽然明白过来,紧紧抱着怀中女孩,用尽最后的力气哭喊:“求求你,让她活!”
再次睁眼发现躺在马车里,女孩发觉刘琰醒过来,微笑着递来一块糕点,黍面蒸熟的糕点抹上一点蜂蜜,味道微微发甜。
平生第一次尝到甜味,怪不得女孩会笑,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懂得分享很难得,可能因为她是智力残缺的傻子,与占有相比更珍惜他人的微笑。
车辆停下,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掀开车帘:“醒了。”
男人很壮硕,习惯性半步侧身的防备姿势,加上鹰隼一般的眼神暴露出他军旅出身。
现在的刘琰什么都不在意了,点点头回应:“谢谢。”
男人递上水囊,脸上满是笑意:“在下宋果,字仲乙,这是申屠家的商队。当时你距离官道只有几步,那几天通缉令还没到,顺着官道蛮可以跑掉,人都敢杀,也不该惧怕冒险吧?”
“我想去繁峙县。”刘琰没有回答问题,也不去问为什么会救自己。
宋果笑着摇头:“走不出句注山就会被王氏抓住。”
周围全是王氏的通缉令,身高七尺四寸的女子全并州都没有几个,加上皮肤白皙,波浪卷发蓝色双眼,连宋果都能一眼辨认出来,根本躲不过路上的盘查。
也不想去找高干,他早前投降曹操,去了没准会被送去邺城,不管麴义说的是真是假,刘琰都不愿意面见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