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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被小狗拦得没去路,回头去看厨房。

他刚才心急,路过厨房时根本没多看一眼。这才留意到厨房的变化。

有米,有面,有油,有醋,有鱼,有肉。

西山一点点看过来。

气不敢喘,怕吹散了面粉。

手不敢碰,怕碰脏了肉。

西山的脚步挪动得极慢,因为每一样东西都足以让长山漾的人们驻足羡慕、咽尽口水。

西山的手最后悬在那一大盆橘子上。

青青黄黄的,每一个都是一样的大小,堆在一起漂亮极了。

他轻轻捏起一个橘子,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阵独属于柑橘类水果的清香涌入他空空荡荡的肺腑。

西玖玖又急切又满意地看着西山一点点巡视着厨房。

见他终于停下来了,西玖玖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西山回过头,眼底是一片潮湿。

“兰花,你是老天爷派来的神仙吧。”

西山没有问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他之前就决定再也不问了。

他知道对于小狗兰花来说,这些东西都是轻而易举能得来的。

但他还是充满感激,根本舍不得浪费、破坏一点。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西山突然感觉浑身疼。

发酸发胀,两个肩膀和腰腹的肌肉更是硬得铁板一块。

虽然重新拥有了年轻到身体,但也经不得他这么猛造。

他放下橘子,忍着浑身的剧痛蹲下来,把兰花放到他的膝头。

西玖玖发现,自己竟然能轻易伸腿搭上西山的肩膀了。

她摇着尾巴:“汪,祝贺西山同志乔迁新居。”

西山一愣,旋即笑道:“也祝贺西兰花同志乔迁新居。”

西玖玖脸垮下来了:“汪,不准连名带姓地喊。”

西山将头抵在小狗的额头上。

“我西山活了两辈子了,除了我那个老娘,就只有你……”

西山没来由地想妈妈了。

他上一次想妈妈,还是八十八岁病倒的时候。

西玖玖天真地问:“那你的妈妈呢?”

西山觉得自己是个铁汉子。

铁汉子是打碎了牙也要和着血往肚里咽的。

但面对一条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小狗,应该可以倒一倒肚里快酿成酒的苦水吧。

“我的妈妈……”西山望向天际淡淡的一弯新月。

西山几岁就跟着一家人离开了北方的家。

出来时,他有爹有妈,有一个哥哥,一对刚出生几个月的弟妹。

走了半年,大他三岁的哥哥说去跟人抢小米粥,被裹到一大堆的难民里,跟家里人冲散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又走了一个月,爸爸饿死了,妈妈也饿得只剩下一个空壳。

那天妈妈或许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她找了个塌了一半的庙,坐在唯一还有屋檐遮蔽的台阶下。

她的力气只够解开自己栓腰的麻绳。

弟弟妹妹已经会走路了,但体格比刚出发时没大多少。

两个又黑又瘦的小娃娃,像催命的小鬼,沿着台阶爬进妈妈的怀里。

西山那时候也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他现在只模糊记得那种肠子要把所有神志都吞噬掉的感觉。

他的大脑好像在很久之前就不会思考了,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妈妈。

妈妈的头发已经掉光了,拿妹妹的一件破小衣当帽子缠在头上。

她倚靠在墙上,望着西山。

自从开始逃难,妈妈只能顾着一对婴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西山了。

终于,她的眼中不再有慌张、害怕、焦虑、责难。

她只是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小山,饿了吧……你……你也来吃一口。”

妈妈突然皱了下眉,西山知道,肯定又是弟弟咬痛她了。

西山低下头,眼泪砸到地上。

任凭妈妈怎么唤他,他都没有动。

他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能再吸妈妈的血。

等他感觉弟弟在扯他的裤腿,他才发现,妈妈的声音很早就停了。

他抽了抽鼻子,走过去把熟睡的妹妹抱过来,替妈妈合上了衣襟,系好了拴腰绳。

西山就让妈妈这样靠着。

他们已经在这个镇子附近逗留了快一个月,妈妈早就找好了做小孩生意的一个牙人。

放在身边也养不活了,卖了或许还能给孩子寻一条活路。

只是妈妈她迟迟舍不得。

西山抱着妹妹,背着弟弟,找到那个牙人。

他把弟妹卖了,只换了两个馒头。

他拿着馒头回来找妈妈。

他把妈妈拖到庙里,搁在一个角落,然后自己窝在妈妈的臂弯里,一点点把馒头吃了。

他吃得很慢,更不敢喝水。这是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的。

“小山,一个娃娃能换一个馒头。吃馒头时别喝水,要把命搭进去的。”

西山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妈妈道听途说危言耸听,两个馒头才不会撑坏肚子。

他睡醒了,就饿了。

同时他也没了妈妈,没了弟妹,成了一个孤儿。

西山就这样孤身飘零、一路南下、浑浑噩噩地长大了。

直到他在长山漾落脚……

西山平静地说完这段久远的记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西玖玖听得心都要碎了。

她软软地钻在西山怀里:“汪呜,你的弟弟妹妹肯定被卖去大户人家了吧。”

“可能吧。那年头谁有余钱买孩子?也就地主老财了。”

西山这两辈子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弟妹是去享福去了。

西山坐得久了,起来活动了一下。

他长叹一声,拿起墙边的芦席卷:“我先弄个门帘出来。”

西玖玖看他刚才还在讲述惨兮兮的身世呢,突然又要干活,眼睛都瞪直了。

她心想:喂喂喂,戏文里不是都会抱头痛哭的吗?我情绪都酝酿好了,山子你不给个机会?

但西山还是那个山一样的男人。

他像是简单回答了“那么你的妈妈呢”这个普通的问题。

谢邀,单纯描述事实,情绪就不展开了。

西山看了眼门洞的大小,然后开始调整芦席的边,准备插一根木棍进去,架到门框上。

西玖玖噎了半天,终于还是问道:“山子,我说,汪,你不伤心吗?”

西山一笑:“乔迁之喜,我伤心什么?”

西玖玖翻了个白眼:韭菜跟木头讲。得,我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