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沈浚认为外地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尤其是一次偷了这么多匹,其中有两匹还是战马,在这镇子上恐不多见,识货的人一打眼便能看出来,难免引人侧目。
对于这一点,沈浚颇有感触,他清楚地记得,昨日傍晚进城时,天色尚早,短短的一段入城之路上,便有几许惊叹的目光久久地打量着他们鞍下的坐骑。
就连沈浚自己也明显地感到,在打其他骑马踽踽而行的旅人旁边走过时,有种俯身下视之感。
直至天已黑了下来,他们牵马步行,才渐渐摆脱掉那些好奇的目光。
更别提市上的贩子,哪个不认得良驹宝马?只怕一露面便会引来围观,难保不会露馅。
但是本地人就不一样了,在这座不足万人的郊野乡镇,本地的惯犯之所以能长期存在,定然跟官府的视若无睹和暗里保护脱不了干系。
沈浚甚至认为,在唐庄镇这样贸易发达的集镇,有盗马贼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与别处不同,每到夜晚,外来客商便多得住满了这里的所有客栈,迟来的人只能在临街的屋檐下和衣而眠。他们出行和运货都要靠马来完成,除了乘坐驿车的少量旅人,大多都骑马而来。
因此,这里的家家客栈都有马房,并且安顿了不少马匹,有的多到装不下,就像沈浚他们那样,不得不拴在院子里。
这难免引得那些窃贼们垂涎,他们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即马匹不算贵,对于走南闯北的行商来说,丢了也并不感到多心疼,再重新买来便是,重要的是不能耽搁了买卖。
沈浚甚至据此推断,这里的马市一定比人们所想象的要繁荣得多。
即使他们因此添了成本,这一趟赚得少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下回多带一点货便是。绝不会费力去找,甚至不会去报官,毕竟跟官府打交道可不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而且他们比谁都清楚,除了耽误他们的时间,不见得会有结果。
沈浚相信,除了盗马案,窃银案在这里也必定多有发生。
野兔多了就会滋生郊狼,同样的,遍地商贾,也就意味着遍地银钱,来此地进货,哪个身上不携有比常人出门时带在身上的银子多得多的货款?
想到这儿,沈浚意识到这座集镇的情况可能比他一开始所认为的要复杂得多。
“这帮混蛋,竟敢这么干!”陆修武气急败坏地大声叫道,眉头紧蹙,脖子和脑门上青筋暴起,眼睛则狠狠地瞪视着前方的空气。
他甚至都没好好想想,沈浚说的这种情况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便毫不怀疑地照单全收,信以为真了,甚至不惜抛弃此前自己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
对于这种私通暗护的行为,陆修武并不觉得奇怪,自打追随了王爷,他便有了跟衙门中的公人打交道的机会。
五年来,诸般情况已见得太多,也懒得去理会。
王爷自己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时常提醒他们不可同县衙的差役和官吏们生出矛盾。
他最多在心里愤愤地骂几句,不管多憎恶,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久而久之,他对那些恶劣的行径几乎已经熟视无睹,但求能相安无事便好。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如果沈浚所言不虚,那么现在盗贼损害的已经不是别人的利益,而是他陆修武的,乃至王爷的,最终还是他的,毕竟马是在他手上丢的,责任在他,即便王爷不追究,不要他赔钱,他的威信也必会因此而大大受损。
从前刀子割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他顶多龇龇牙,或者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既不能感同身受,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祸事临到他头上,且等于切掉他身上的一块肉,才感到剜心般剧痛,恨不能将他们劈成两半。
一想到那些吃里扒外的衙役也在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是无可置疑的帮凶,尤其想到最后销赃所得还有他们一份,等于是从自己的兜里掏走那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银子,并将使他身遭贬抑,经年不能翻身,陆修武就更是怒不可遏。
平时不犯到他头上,权当没看到,也就算了,现在居然不长眼地对他下手,这是陆修武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先前他之所以决定不报官,是因为心里清楚衙门不会把这种鼠窃狗偷的案子当回事,除非失主是一方显贵,颇有些钱财与势力,不敢怠慢,或为主动示好,他们才会立刻行动,哪怕不吃不睡,也要把案子尽快破了,将丢失的宝贝找回来。
有时可能仅是老爷养在笼子里的一只山雀或蛐蛐儿,有时则是太太喜爱的一只粘人的小花猫,说是遭人偷了去,实际上是过惯了宿食无忧,被宠溺豢养的日子,自己跑出去看那奇妙的大千世界了。
一旦挨了饿,自己就会跑回来。然而一天不见,老爷太太们便跟丢了魂儿似的,茶饭不思,彻夜难眠。
每日几趟地差人往衙门里跑,差役们见此情景,也跟着不辞辛劳地四处寻找。
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案不案子的不重要,只要老爷太太们开心,便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王爷的名号自非朝堂上的任何达官显贵所能比,却终究在宫中失了势,不但顶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被皇室驱逐和遗弃,朝中大臣余愤难平,还时不时地参上一本,以致日渐式微,前途一片暗淡,保住性命已是老天格外开恩,想要翻身断无可能。
因此,各级官吏怕麻烦上身,都唯恐避之不及,乃至下辖的这个唐庄镇也在官方层面彻底斩断了与洛城的联系。
原本陆修武他们只需将县衙的腰牌亮出来,人家不但会赔着笑脸,而且立即会去将他们的马找回来。
可眼下这么干却只能是自讨没趣,碰一鼻子灰还算是好的,在前厅中反遭言语侮辱的一幕,尽管随后已有人替他出了这口恶气,但终归不是自己挣回的面子,陆修武一想起来,心里仍觉得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