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你?”郗灵桃的浓眉微微抬起,歪着头打量崔柯。他喃喃了几句,“怎么会是她……这也太小了……灵州姐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崔柯与男人的距离并不近。她虽然听到了他的问题,但后面像苍蝇嗡嗡的几句话,实在是听不清。
所以,崔柯上前两步,说:“你说什么?”
漆黑色的眼瞳直直看向人的时候,有种穿透人心的锐利。这是崔柯最像吕翠竹的地方,但她们的相似只与见鬼师的天赋相关。穿透人心的眼睛,是见鬼师最显着的特征。
郗灵桃避开了崔柯的目光。他感到羞耻,因为灵州姐的做法,同时也为了他的良心。但这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实现伟大的变革。
灵州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与考量。郗灵州用这样的想法驱散自己内心深重的羞耻感。
“没什么。”郗灵桃垂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脚。
右手伸直指向前方的大门。
“进门后,往正前方看,你们会看到一个匾额上面写着广慧堂,顺着广慧堂往左拐,进入甬道,你们就能到主幢。商秀叔,现在就住在那里。你们走进去,就能看到前庭院。”
他停顿了片刻,“商秀叔今年57岁了。你可要想清楚呀。这种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声音发紧,继续说道,“灵州姐,肯定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但你可以再多想想,多想想没坏处。”
“郗灵桃?”崔柯回想起男人的名字,有些不太确定。
崔柯不明白这人在自己面前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实在热得很,帅哥都没心情看了。
“是我。你记得我的名字?”
“记得。”崔柯摆手扇风,“你不跟我们一起进去?”
“不了,我不进去了。”
郗灵桃不准任何人未经她的允许进入郗氏老宅。上一个偷摸进去的人,按照族规——不敬族长,被打了30鞭。牛皮鞭,一鞭子皮肤淤青,两鞭子皮肤渗血。
崔柯点点头,“你来之前见到郗小姐了吗?”
“见到了。”
“你们在哪里见面的?”
“赛舟工坊。”
崔柯在手机屏幕上查询赛舟工坊到郗氏老宅的时间。
“她现在还在赛舟工坊吗?”
“对。”郗灵桃不明白崔柯为什么一直在问灵州姐的事,但她问的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因此,郗灵桃选择实话实说。
“她为什么来不了?”崔柯接着问,她好像对郗灵州有无止尽的好奇心。
可这个问题,对郗灵桃而言就有些敏感了。
“赛舟工坊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他含糊着回答。
崔柯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她看见郗灵桃脸上防备警惕的神情,她猜她继续问下去,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于是,她放弃了追问,“那你把路线再说一遍吧。刚刚你说的话太多,我记不清路线了。”
郗灵桃的脸色变了又变,但最终还是重新复述了路线。
抬腿迈过高高的石坎,崔柯感到一阵酷热的燥风迎面吹来。她身上的皮肤瞬间又渗了些汗。皮肤变得无比黏腻,衣服像膏药全贴在了皮肤上,难以透气。
吕三进入大门后,回头看了一眼,逐渐隐没在浓雾中的郗灵桃。他已经感觉到这趟郗氏老宅的行程,恐怕不会顺利了。他回转视线,落在前方跳动的马尾。
越往里面走,空气越发燥热。崔柯摸摸后腰,被汗沾湿的天蓬尺,她感觉到不对劲了。不是天热,是郗氏老宅里的热。
热气从远处源源不断的外溢,包裹着他们全身。空气中不知从哪一处地方传来,物体不断拍打水面的声响。
崔柯推开主幢的大门前,搜寻的目光撞上了吕三的目光。两人的眼中都升腾了警惕之意。
深吸一口气,崔柯推开了大门。
前庭院里挖了一个大水池,水池里放满了水,养着一池子的锦鲤。肥嘟嘟的鱼尾挥动,拍击水面,发出响亮的“啪、啪、啪……”
崔柯穿过庭院时,经过水池闻到了淡淡的腐臭味。她再想细细地闻闻。一条红白相间的肥硕锦鲤,突然用力地甩尾击打水面,溅起几十厘米高的水花。
崔柯在被水花溅湿衣服前,快速地退后了半步。池水的水腥味随着水花,弥漫在崔柯的鼻腔。
吕三扯了扯崔柯,崔柯转身,见到了房檐下的人。
消瘦的脸庞藏在一条深青色的围巾下面,透过轻薄的围巾看下去,嘴唇干裂,颧骨泛红,眼睛布满血丝,两颊凹陷。这人显然处在病中。
他咧嘴微笑,“你们好,我是郗商秀。”
“你好,我是崔柯。这是我堂叔吕三。”崔柯回应。
郗商秀斜斜倚靠在墙面,双腿在轻微抽搐。
“我对你很满意,崔柯。”唾沫涌上了他的嘴唇,“你有什么要求,现在都可以提出来。”
崔柯担心对方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郗先生,我们要不进去后,坐下来谈吧?”
郗商秀摇头拒绝,“不,就在这里说。”
他的身体在被炙烤,感觉分分秒秒都像由无尽痛苦交织而成的丝带般,经过他的每条神经。
崔柯的好心到此为止,“郗先生,你最近一次进食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郗商秀透着红晕的脸,显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他盯着远处拍打水面的粉红色的锦鲤鱼尾。
他最近一次进食是在……那记忆很生动,水面溢满金光,金灿灿的水波看起来是那么温暖,实际上却寒冷刺骨……他知道自己再无可能离开了……
直到鲜血在水里蔓延、逐波飘荡……那美味、鲜活的血与肉在他的口腔迸发出磅礴的生机……海水的咸腥味被灌入喉咙中,味道很糟糕……
但是没关系,他从漫长、寡味、无尽无休,没有昼夜交替意义的日夜轮转中的日子里挣脱了……那个孩子扭曲惊恐的眼睛,他永远会记得的,他感谢他们……
他们重新给予了他生命。那个奇怪的人……不,是神明指引了他真正的人生意义——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可以交换自己的灵魂。
“今天早上。”郗商秀从回忆中归来,舌尖掠过干裂的嘴唇,将唇角聚集的白色唾沫卷入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