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押送亚克辛出发以前,还需要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蕾姆轻叩了一下叶零房间的门。
“是蕾姆吧。”
“嗯,是我。”
“门没锁,进来吧。”
叶零坐在木椅上,身体向后倾倒,让椅子维持在微妙的角度,发出枝丫声。
“贤者大人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对吧?”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叶零用手指了指床边,示意蕾姆坐下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对爱蜜莉娅态度太差,怕有什么不好的小动作,所以才喊你一起过去。”
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叶零刚开始,只是想把搞事的人直接干掉,不过被系统拦了下来,才会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至于蕾姆,说是帮手,其实是过来监视叶零的。
在没攻略她之前,她是不可能放心叶零单独行动的。
“所以后面帮助蕾姆,是临时做的决定?”
“对。”叶零选择实话实说,并向蕾姆展示了那团和鬼火一样,都是幽蓝色,在晚上被放出来相当诡异的【冥火】。
虽然同样是用火魔法生成,也会发光发亮,但是蕾姆的面部却没有感受到灼热的气浪。
蕾姆小心的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
没有灼伤感传来,相反,有一种很奇怪的,像是被放到软弱的棉被里,让人觉得舒心到可以把身上所有的杂念全部抛掉。
这个【冥火】很特别,即可以像普通的火焰一样,燃烧一切可以点燃的物质,也可以是没有任何温度,用于净化灵魂,压制不祥之物或者诅咒一类的坏东西上。
这就是为什么,叶零敢什么不告诉蕾姆任何信息,也不怕魔剑夺舍的原因。
而且,即便这个魔法失效,也还有碧翠丝兜底,所以魔剑无论如何都只有被当成工具剑这一个下场。
“贤者大人真厉害啊,不像蕾姆那样,一直是吊车尾一样的存在,为了追赶姐姐大人,只能先一步出发。”
只凭一天时间,就把过去数十年来的积攒的负面情绪消除掉,是完全不现实的。
蕾姆抓着裙边的一角,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这是她从出生开始就被打上的思想钢印,已经过去了整整18年。
虽然说,昨天晚上,蕾姆被迫向拉姆展示了一部分自我,但是想要仅仅靠一个晚上,就把积蓄了几十年的习惯去掉,还是有点太天方夜谭了。
有人说过悲惨的童年需要用一生去治愈,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人的一生。
可惜的是,大部分人的童年都不是那么的愉快,原因有很多,有主观的也有客观的,不过大部分都是继承自过去错误的,或者说是接近空白的教育理论。
如果说向父母询问他们的教育理论,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回答不上人,因为大部分人,从开始就没想到过,生下一个到底孩子意味着什么,又到底为什么要去生下一个孩子。
大部分人都是被现实推着走的,这很正常,毕竟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上帝视角。
从过去中的经验,尤其是来自父亲一方的经验,我们几乎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经验,毕竟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精力教育孩子。
他们也想说点什么,但是翻了翻过去的经历,似乎没什么能用来参照的。
和现代社会不同,鬼族的教育理念更加粗暴直接,以健康、强大的角为荣,以不健康、不强大的角为耻,甚至会在婴儿刚出生时进行甄别,一但确定那个婴儿的角不合格,就会直接物理意义上扼杀在摇篮里。
在这种对力量极致的极端追求中长大,加上因为对自己恶念的愧疚,如果没有人去拉蕾姆一把,这种执念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一条致命的毒蛇,追咬上来,让一切变得无法挽回。
但是这不代表,叶零会选择对蕾姆讲一大堆浅显的道理。
道理这种东西,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我们可以尝试去问一下自己,我们在长大后,做了某件错事,但我们真的就不知道那种事是错误的,我们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吗?
人做某一件事情,是需要理由的,不管这个理由是好,还是坏,是伟大还是平凡,但总归需要一个借口。而那个借口,就是关键。
将一个人拉出困境中,首先要让他对你产生基本的信任,这是开始,也是必须的一步。
如果,他始终不相信,或者对你有芥蒂,那么完全帮助他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叶零只是递给蕾姆一杯茶,让她继续吐露心声,由着她把对拉姆不能说的话,全部说一遍,而不是否定。
“如果是姐姐大人的话,就不需要贤者大人额外操心了。那天过来的是姐姐大人的话,也许就会提早发现了。姐姐大人肯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追逐天才,的确是一场看不到希望的道路,蕾姆那双清澈的天蓝色双瞳中满是绝望。
“蕾姆只是姐姐大人的替代品,为什么失去角的不是蕾姆,为什么姐姐大人和蕾姆是双胞胎,为什么贤者大人要对蕾姆额外关照,要是派姐姐大人过去的话,一定可以圆满完成。”
蕾姆的眼泪不自觉的就跑了出来,裙子被抓住的那一角已经翻起了褶皱,叶零只是像一位长者,很平静的回了一句,“还有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打扰,继续说下去也没关系。”
他没有着急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让蕾姆继续倾泄全部的负面情绪。
“所以...所以贤者大人,派姐姐大人过去就好,过去这样的任务,都是姐姐大人来完成的。”
叶零摇头,离开了座位,打开窗户,一阵微风吹了进来,本来不该惧怕清风的蕾姆,却觉得有一丝凉意爬上心头,不禁抱住了自己。
“驳回。因为就算我同意,宅邸里的其他人也不可能会同意。”
“...这是贤者大人提议的,是贤者大人的话,就一定能行。”
这是把对拉姆的崇拜,转移到我身上了?
叶零非常轻的叹了口气说,“主意确实是我出的,但是能被通过,是要其他人点头的,别人可以先不论,但是你的姐姐大人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我。”
“姐姐大人...”
经过昨晚的坦诚相待,蕾姆确信拉姆真的会那么做。
“碧翠丝把你在梦境中看到的东西都告诉我了,拉姆也和讲过你过去家乡中的生存模式了。但是,你首先要明白,这个破世界,就是这样混蛋,且不公平。”
“...贤者大人?”
“无论是什么地方的人,自己的出生都不是由自己决定的,甚至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父母,也不能完全决定我们一开始的身体素质,否则,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有笨蛋和天才,应该全部都是天才和天才,毕竟没有那个父母,在正常情况下会不希望自己生下来的孩子是人中龙凤,这和阶级、种族,没有关系,这是对自己儿女最基本的期望。”
“这点认同吗?”
“嗯。”
“所以,为什么你和拉姆是双胞胎,这个问题根本不是你或者你父母能决定的,不然就你们鬼族那种情况,有的选的话,你父母不会去生胞胎对吧?”
“好像...是这样...”
不是好像,事实就是这样,不过蕾姆毕竟被这个问题折磨了十多年,在自己心里念叨了这么多遍,很难一下就想开。
“至于拉姆失去角,不能否认,当时那种情况她就是为了保护你才断掉。”
果然是这样的,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蕾姆痛苦的低下头,用刘海藏遮住面部。
“但是那又怎么样,姐姐想保护妹妹,不是很正常吗?真要怪的话,也该怪魔女教吧。”
“何况她比你强那么多。而且,拉姆昨晚应该对你说过,她不会怪你。反而觉得,这样可以把杂物都丢给你,挺好的吧。”
“欸...”
被说中了对话的内容,蕾姆惊讶的抬起头。
就以拉姆那毒舌的性格,叶零不用问也知道她说了什么。
叶零递给蕾姆手帕说,“所以这笔账,该算在魔女教身上,没问题吧。
最多,作为回报,在生活上多帮一下拉姆就好,反正你也是这么做的就是了。
至于你对此解脱的想法,也很正常,如果我有这样的姐姐,也会有想请姐姐大人那天随蝴蝶一起消散吧,最理想的话连带村子也一起消失掉才好。”
叶零愤愤不平的单手拍桌子,并像一个大反派一样的奸笑,这里面多少是带有一点对拉姆的个人恩怨。
“诶...贤者大人也会这样想的吗?”蕾姆不可思议的看着叶零,对方完全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那是发自内心的请君消失一下的和善笑容。
因为至亲的人比自己优秀太多,老是被比下去,不管你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他,是个人都会觉得很挫败。
甚至会冒出,他怎么就比我强那么多,凭什么啊,他要死掉就好了。老是把自己和别人比的父母,也请消失一下好了。
世界一点都不美妙,毁灭算了。
这样的想法,叶零也有过,只不过现实世界中的他,相对比较颓废一点,没有往那个方向深入发展。
因为在黑暗中,总是有闪闪发亮的人出现,并愿意拉他一把。
某种角度来说,他其实还算挺幸运的吧。
哎呀,总而言之有这种想法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想法但是一直没有消解,最终变成了执念。
“有不是很正常吗?就算爱蜜莉娅也会有小恶魔的一面,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她偷偷的往我碗里放自己不喜欢的青椒吗?”
“阿嚏。”在庭院中的爱蜜莉娅因为吸入花粉打了喷嚏。
叶零相信,她肯定不会介意被当成正面教材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蕾姆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她这才注意到这只是叶零到宅邸的第三天。
但是感觉,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样。
原本应该是波澜不惊的生活,好像因为他的到来,产生了一点涟奇,眼神之中不自觉的多出了一分崇拜。
“至于有角的拉姆,那都是过去式了。再说,这里又不是鬼族的地盘,干嘛要按你们鬼族的规矩来。听我说,这里不存在什么双胞胎分角,是不祥的。也不存在,极端强大个体的说法,这里只有负责宅邸80%以上工作,女仆力拉满的小蕾姆。”
“以及承担宅邸文书、联络其他势力的小拉姆,你们都是宅邸不可或缺的一员。”
叶零展开手臂,呈现v字型,这个时候刚好那朵遮住太阳的白云飘走,阳光倾洒下来,为他镀上一层光辉,又让蕾姆伸手去遮挡。
“活在当下,蕾姆。”
“什么?”
“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去去吧。不幸的童年也许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治愈,所以我给你的假期是永久的。
出去走走吧,去和亚克辛家,也许你会得到别的答案哦。”
叶零把被风吹起的书重新合上,不给蕾姆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他对着那长出鬼角的地方用指头弹了一下。
“啊呜~”
爽,他早就想对这固执的少女这样做了。
“欸,真的是,不要老愁容满脸的样子,女孩子要多笑笑知道吗?要笑,而且,你打算就这样子过去吗?”
叶零用手指戳着酒窝,做了个笑脸,然后把镜子拿到蕾姆面前,原本可爱的小脸,因为挂上阴霾和泪痕,都快变成让人不敢靠近的怨鬼了。
后退了一步,大概是听进去了的蕾姆,闭上一只眼,提起裙子的围边,闪动着幸福的泪水,向叶零行了一礼。
一直,一直想和姐姐大人并肩,在姐姐大人失去了角以后,把自己当成替代品,勤奋的工作的蕾姆,终于把早就该流的泪,流了出来。
“想要哭的话,就痛痛快快的哭上一次吧。”
“零大人,真的,真的,很坏啊!”
蕾姆那满溢而出的泪水再也无法被阻挡,她把脸颊埋进叶零的胸口,不再保持淑女的形象,任凭泪珠随意的滚落。
夹杂那埋藏了很久的哭声中,还有终于看到另外一个曙光升起的笑声,她一边哭着,一边笑着,同意了接下这份押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