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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葫芦努力把身子探出去,和小白说:

“小白,回来。”

小白没理他,依旧在外头转圈,小葫芦想带它回来,那头黄幼兰的侍女从墙外跑来寻他:

“小公子,和我们回去吧。”

小葫芦扒着草不肯起来:

“那小白呢?”

“它自己会回来的,您别担心。”

于是小葫芦恋恋不舍地爬回来,一步三回头地往那个洞看,拖拖拉拉跟着侍女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正好归鹿院的侍女和嬷嬷出来找小葫芦了,听见远处有人声响起,黄幼兰匆匆要走,临走时,她嘱咐道:

“小郎君,可不要说你见过我,也不要说小狗的事,可以吗?”

小葫芦站在原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点点头。

过不久,李嬷嬷寻来,她看见独自站在外头的小葫芦,一拍大腿,轻呵道:

“哎呦,小公子,您怎么能一个人跑到院子外头来呢?!这要是出了事,那该怎么办呀!守门的侍卫也真是不当心,等回头我告诉夫人,看不给他们个好果子吃!”

“果子好吃吗?在哪里?”

小葫芦跑到前头把背篓捡回来,一脸好奇地问。

李嬷嬷一把抱起他,叹口气往回走:

“还想吃果子呢,叫你爹爹知道了,怕是又要克扣你的伙食了。”

小葫芦又问:

“嬷嬷,我想养小狗,买小狗好不好?”

“这得要世子和夫人同意才行呢。”

于是小葫芦将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撇了撇嘴。

……

夜里,夫妻二人乘上车辇入了宫门,一路上碰见不少来赴宴的贵人,皆是珠翠琳琅,华服加身。

到一处红漆大门前时,二人下了马车,同众人一起走过天街,到达麟德殿,随后依次在宫娥的引领下,到不同的地方落座。

昨日午后,沈相带着大臣在城门处迎接赵国使团到了京中驿馆,沿途设的仪仗队和乐舞表演还吸引了不少百姓驻足,也算是夹道欢迎的热闹场面。

今夜又在这麟德殿设下两国盛宴,给足了那摄政王面子。

宫宴马上开始,两国官员分坐两侧,皇亲命妇们也依次坐好,各个神情庄重肃穆,不敢轻易发出一言。

七月正是铄石流金之时,但麟德殿中满是冰鉴,格外凉爽。殿中四角的水缸中摆了芰荷,散出芳香,将阵阵热浪隔绝在殿外。

很快,陛下和赵国的摄政王入内,众人行礼过后,歌舞伎便入场开始演奏盛乐。

宫宴开始,赵国的使节团将小皇帝的国书呈递给圣上,圣上欣然接过,赐下礼物。

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这些事同底下坐着的命妇们没太大干系,令她们真正注目的,是那位摄政王。

这位摄政王和粗鲁的赵国汉子不一样,他身量颀长清瘦,穿着一身阔大墨黑交领礼袍,抬手时,露出内里赤红的衣摆来,瞧着和其人一样,十分狂妄。

更奇怪的是,这位摄政王的脸上居然戴着个黑色面冠,压住他整张脸,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众人看他这副打扮,又联想到他那些可怕的传言,有些胆小的夫人县主已经不敢直视上方了。

传闻这位三皇子乃是赵国皇帝的废妃所生。

那废妃当年一生下他,便想将他掐死。

被宫人拦住后,又在夜里趁人不注意时,把那孩子装到木盆里,顺着内河飘出去,第二日清早,宫人就在外发现了一具婴孩的尸体。

都说三皇子殁了,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多年后突然出现,他一回来,那些旧部皆归顺于他。

赵雪客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重掌大权,也是因为和朝中那些旧部早有来往,甚至于,他一直在暗处谋划着这一切。

赵国上下皆明白过来,原来当年,他只是金蝉脱壳,一切都是一个局而已。

他刚回去时发动宫变,使得满皇宫上下血流成河,这两年更是残暴。

他视人命为草芥,平日里也随意杖杀不少大臣和宫人,有一回上朝时,甚至吓得小皇帝尿了裤子。

江近月坐在席上,因为离得很远,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小点,她失了兴趣,只将自己当成个哑巴,一直敛声屏气着。

酒过三巡,舞女们换了首轻快的曲子来跳,那紧张的气氛才稍稍减轻。

夫人们多的地方,少不了闲话家常,渐渐地,江近月的耳边时不时传出些细碎的谈论声来。

她正觉得无聊,身边席上那人却注意到了她,小声唤她:

“江妹妹,你回来了。”

江近月转身,就见她左面坐着个盛装的女子,她化着珍珠妆,脸上的胭脂打得有些重,脸也很瘦削。

江近月认出她来,这女子正是苏筝妤。

“苏姑娘?您怎会在此?”

江近月记得去岁过年时,陆晏廷回京过一趟,回来后偶然和她提起过,说苏筝妤一直在青龙寺里清修,她父母想尽了办法,都不能让女儿回心转意。

如今这是……

苏筝妤苦笑一声,语气细如蚊蝇:

“你该叫我杜夫人了,我二月前已经嫁给杜尚书之子,此番是随他来的。”

听到这话,想起当年那个一脸决绝,说要为宁珩守节的苏姑娘,江近月心中微微讶异。

不过这到底是旁人的私事,她也不好多问,只淡笑着点头,将目光转到台上的歌舞中去了。

这一批歌舞伎跳得很认真,那一张张青涩的脸上虽然涂着彩脂,可她们的目光却也和从前的她一样,清透且稚嫩。

江近月看着她们,一时竟还有些怀念当年在教坊司苦训的日子来。

人的脑子可真是个好东西,在那样苦累的教坊司中待了数年,此刻回忆起来,却只记得好的时候,把那些艰辛都忘了。

可是心却不一样,心总是能牢牢记住那些所受过的伤痛,永世不会消退。

正想着,一旁的苏筝妤缓缓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问我?当初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如今又为何嫁人了呢?”

江近月回过头,不知如何回答。

但苏筝妤也不需要她回答,她像是找到了能听她倾诉的人,继续说道:

“我父母年事已高,家中只有一个幼弟,我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只是没想到,他们把家族看得比我重要。”

江近月自然知道这世道女子的不易,她只问:

“那苏姐姐在夫家的日子可还好吗?”

看见对方上的关切,苏筝妤淡淡一笑:

“你放心,我那个夫婿倒是好的,他说了,愿意给我时间适应。可是,最多也只有半年,毕竟,孙家娶我也要延续香火。”

她语调哀婉,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桌上的菜肴一口也未动。

江近月也不好多言,只劝慰了她一句:

“苏姐姐,放下执念,或许会更好呢。”

苏筝妤又陷入了怪圈之中,她饮了杯酒,扶额惆怅道:

“是人总有执念,江妹妹,难道你没有执念,没有必须要做之事吗?”

江近月拿起白玉瓷杯的动作顿了下,杯中茶水洒出两滴,虽然已经是适合入口的温度,可还是烫得她心口发震。

她自然是有的。

江近月忍不住抬起头,往陆晏廷所在的方向看。

坐在远处斜对角的陆晏廷,本在同老皇叔聊天,隔着大老远,江近月以为他不会发现自己。

但他似乎心有所感般,那道灼热的目光扫了过来,同江近月对视。

他微微勾唇,朝她眨了眨眼睛。

江近月对上他的视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浅笑着低下头,将杯中茶水饮尽。

乐舞表演不断,美酒佳肴丰盛,后半程,江近月坐在命妇中间,听些闲谈八卦,不知不觉便到了散席的时候。

在场之人依次按品级向陛下行礼告退,等江近月和其他夫人们从天街出去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站得笔直的陆晏廷。

陆晏廷一边等她,一边和常玉京叙话。

见江近月来,他快步走到江近月面前,摸摸她头上的钗子道:

“就说戴这个有用吧?不然我都瞧不见你。”

“变着法说我矮呢你。”

江近月嗔怪地捶了他一下,扶了扶头上那根发钗。

前几日小葫芦这个混蛋把归鹿院一颗夜明珠摔碎了,江近月气得个半死,后来陆晏廷把东西交给工匠,让工匠仔细打磨,做出一只流萤夜明钗来,在夜里会发出不刺眼的微光。

陆晏廷和常玉京作别,牵起江近月的手要出宫。

“陆世子,且慢。”

人群中,一道声音在陆晏廷身后响起。

这声音有些沙哑,语速也很慢,阴阴柔柔的,就像暗处吐信子的蛇一般。

陆晏廷回过身,就见后头是礼官和那位摄政王。

那摄政王十足地放荡不羁,手中还拿着壶酒,笑着对他道:

“陆世子,久仰大名,要与我饮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