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医走后，苏和光一直在思量他方才说的话。
据他所说，西宫那边殁了的，是个前年才进宫的太婕妤，她服毒了，用的正是附子。
这位太婕妤的事，苏和光刚找宫里的老人侧面打听过。
她家境普通，但因年轻新鲜，先帝给了一位小公主叫她抚养，谁知先帝病重的时候，公主也病逝了，这位太婕妤因此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黎泽登基后，太后看她病重可怜，又曾抚养过公主，破例允许她留在宫中安养。
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但是，这位太婕妤家中只是富商，与世家王府都没有牵扯，她到底为什么卷入柳宝林小产风波？
实在想不通。
苏荷光捏捏眉心，起身向御花园走去。
沉香亭边上的芍药已经凋谢，花房的人换上了蜀葵和栀子。
她远远看了几眼，就走去亭子里坐下。
远处有一汪清澈的湖水，几只白鹭从湖面振翅飞过，又在湖边停住，优哉游哉踱着步。
这样的景色以后她还会看很多年，想想这样的人生，着实无趣极了。
突然，一抹粉色衣角从蜀葵后探出来。
“谁？！”
侍卫厉喝一声。
苏和光循声去看，就见一个圆圆脸的小姑娘从花丛里跌出来，看衣着打扮，应该不是宫女。
那姑娘抬头看了苏和光一眼，慌忙举高双手：“我不是刺客！刚才我只是不小心……”
本来今日随母亲进宫探望太后，她答应了母亲要听话不乱跑的，于是出来逛尽量走人少的地方，谁知还是撞到了人，要是被母亲知道，肯定难免一顿责罚……
见苏和光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打量她，那姑娘慌忙解释：“我母亲是昌平公主，不骗你，真的！”
苏和光看向雁字，雁字悄声道：“太后娘娘说要去宫外礼佛，皇上不放心，请了几位长公主进宫劝说。”
“对，就是这样。”见苏和光面色缓和，那姑娘立刻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苏和光问。
小姑娘没什么心眼，直接答：“臣女名唤娇娇，今年九月就十一了。”
说完她好奇道：“你是皇帝舅舅的妃子么？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们个个美若天仙，你果然很美。”
苏和光招手叫她过来，锦书给上了一盏茶，娇娇一饮而尽，余光偷看苏和光。
“小郡主天真烂漫，也很好看。”
娇娇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我从不说谎。”
小姑娘于是高兴起来，单方面把苏和光当成朋友，要和她分享秘密。
直到她说完家里的白猫偷溜出去，和小伙伴家的狗打架，寻她的人才找了来。
“哎哟郡主……”那宫人说完又看见苏和光，慌忙行礼：“给修仪娘娘请安。”
苏和光叫人起来。
娇娇恋恋不舍与苏和光道别，一步三回头走了，看见苏和光朝她挥手，她也跟着挥了挥，鲜艳的裙裾像快乐的蝴蝶，缓缓飞远。
被这么一闹，苏和光心里舒畅很多。
……
紫宸宫，黎泽侧头问福寿：“长公主们都进宫了？”
福寿答是，又道：“只是奴婢看着，太后娘娘像是去意已决，不会轻易改变。”
黎泽淡淡应了一声。
出宫也好。
他又问一旁的厉卓阳：“銮仪卫旧年的卷宗可理清了？”
“回皇上，先帝一朝的基本理清。”
大安立国一百余年，传承九位帝王，一些陈年案卷早已封存，平常需要的最早也只到先帝早年。
厉卓作为指挥使阳刚接手了銮仪卫，旁人不清楚案卷内容无妨，他自己却万万不可，哪怕这些卷宗里涉及皇家秘辛。
“皇上打算动手？”厉卓阳从昨日开始，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黎泽默了默，才说：“即将春闱，是该空出些位置给青年才俊了。”
历来皇家都讲“三年无改父志”，可惜黎泽根本不在乎这些。
不改父志可以看做上任天子对继承者的保护。毕竟新帝刚即位，对朝堂政务都不熟悉，臣子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没摸透，贸然收回权力，很容易被朝臣抱团反扑。
而三年，恰好是一个平稳的过渡期。
但黎泽却觉得，这更是一种掣肘。
再雄才大略的帝王，到了晚年要么心软，要么昏聩，他们的政令，如何能满足黎泽这样锐意进取的新皇？
他早已磨刀霍霍，对准了先帝时的老臣。
“皇上……”厉卓阳有心劝谏，最终却没说出什么来。
他知道自己效忠的是怎样一位帝王。
他的王睿智，果敢，有天子心胸，也有帝王手腕。
他不该担心的。
黎泽唇角微弯，笑容肆意：“朕绝不允许那些尸位素餐之辈，盘踞在朕的朝堂之上。”
“他们若知道分寸还好，若不知……”厉卓阳试探问。
“你会让他们知道的。”黎泽拍拍厉卓阳肩膀，话里似乎透着浓浓的血腥气。
厉卓阳郑重拜倒：“臣谨受命。”
此时还无人知道，就是这段对话，拉开了景明变革的血腥序幕，也在后来开启了一段盛世华章。
后宫女人是微不足道的，可她们天生敏锐的直觉，会在危险来临之际提醒她们躲避。
于是，前朝后宫都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
太后就在这样一个午后出宫，不曾引起任何人的过度关注。
春闱还有七日到来，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桩小小的盗窃案，随后引起轩然大波。
这就是后世史书记载的“景明舞弊案”。
案件起初，只是一个学子丢了盘缠，报官后在另一个学子居所盘查的过程中，发现一叠今年春闱试题，案件报给京兆尹，京兆尹立刻察觉不妥，上报宫里。
皇上震怒，下令銮仪卫出动，严查参与泄题、贿赂考官之事。
当时风声鹤唳，其中涉案的四品以上官员多达二十余人，各地学子百余人，午门外杀得血气冲天。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一直到次年二月，动荡的京都才平静下来。
朝堂就此被黎泽紧紧握在手中。
而此时，皇上还在组织吏部与礼部重新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