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凤藻宫里，空气凝滞。
黎泽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皇后坐在他身侧目露担忧。
良久，黎泽才抬起头来，扫视空荡荡的大殿一圈，眸光幽暗。
“皇上……”踌躇片刻，皇后还是开口询问。
黎泽拍拍她的手，“这件事你不要管，也不要问，都交给朕吧。”
黎泽说完，转身离开凤藻宫。
他走得极快，福寿等一干宫人小跑着跟上。
他摆摆手，挥退了众人，只叫福寿跟着，一路朝寿康宫去。
“皇上来了。”
刚到寿康宫门前，太后身边的姑姑就已经迎了出来。
看得出来，寿康宫消息灵通，太后大约已经知道了凤藻宫发生的事。
“嗯。”黎泽应了一声，抬脚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里头。
太后坐在西窗下的榻上，见皇上进来，脸上立刻带了笑。
“给母后请安。”
“皇儿坐吧。”太后指指座位，又把身边人都遣走。
黎泽坐下，半晌不曾开口。
太后心里暗暗叹气，到底不是当年了，皇上连在自己这里，也不自觉带上了帝王气势。
她心头怅然，先出声打破宁静：“凤藻宫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
黎泽抬头，目不转睛看着太后：“那母后有什么想法？”
嫔妃孝期有孕，作为皇帝生母，为了维护儿子的声名，给一两个嫔妃落胎的事，太后不是做不出来。
要说他对太后一点怀疑没有，那不现实。
可是他也知道，母后不会将事情办得这么难看。
于是他又想，会不会是母后动手的时候被人掺了一脚，方才有此问。
太后目露悲戚，心里五味杂陈。
“皇上是怀疑哀家？”
黎泽没有回答，而是问：“那么，是母后吗？”
“不是！”太后声调拔高，听起来有些尖锐。
黎泽点头：“母后说，儿臣便信。”
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后宫是你的后宫，先前是哀家糊涂，让裴家女进了宫……”
说白了，那时候她的儿子成了皇帝，她是圣母皇太后，安国最尊贵的女人。不爱她的先帝死了，压在她头上的宸贵妃败了，她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飘了。
她想要延续裴家的荣耀，想要裴家再出一个太后，于是配合家里，将裴美人接进了宫。
可很快她就后悔了。
裴美人根本不是那块料。
皇上也因她插手后宫事务，与她生了隔阂。
直到这时她才后悔。
她的荣耀来自她的儿子，而裴家给了她什么呢？十六岁进宫，她吃了多少苦，那时候家人又在哪里？
他们只会劝她忍！
“往后你的事，哀家不会干涉，你想怎样就怎样。”她疲惫地闭了闭眼。
黎泽转回身来，郑重拜倒：“多谢母后。”
这次头也不回离去了。
太后看着引以为傲的儿子走出自己的世界，眼眶逐渐湿润。
掌事姑姑莫言进来，见太后垂泪，忙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太后接过，却没有拭泪，而是猛地攥住莫言的手：“我的儿子长大了，你没看到，他刚刚多像那个人！”
那个人自然是先帝。
冷血无情的先帝。
先帝最为防备的儿子，居然最像他，还怪讽刺的。
先帝临终前，捏着鼻子将皇位传给黎泽。
当时他的神情，跟方才的皇上一模一样。
他曾经盛宠过的宸贵妃母子，早成了明日黄花。
他们那种人，永远理智，永远不会用感情影响权力。
莫言一愣，立刻又道：“娘娘，皇上早就长大了啊。”
当初太后一意孤行让裴美人进宫，她就觉得不好，可惜劝了也无用。
“是啊，他早就长大了。”太后擦掉眼泪。
早就该明白的事，此时又何必再懊悔？
“去，收拾东西，哀家要去翠屏峰礼佛。”
离开也好，莫言心想。
……
回到紫宸宫的黎泽心里，其实也不痛快。
任何一个做儿子的，听到母亲对他那样低声下气说话，都不会痛快。
幼时，先帝偏宠太子黎泓，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他曾发誓，日后出人头地一定孝顺母妃。
可如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不过很快，他又收拾好情绪。
“叫厉卓阳过来。”
厉卓阳是他的伴读，在他即位以后，升任銮仪卫副指挥使。
于他而言，是心腹中的心腹。
厉卓阳来得很快，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他在门口解下腰刀，昂首阔步进来。
眼看皇上脸色阴沉，他赶紧规规矩矩行礼，眼珠子却转来转去，偷觑黎泽。
“像什么样子！”黎泽被气笑了，扔出一本册子朝厉卓阳砸去。
厉卓阳不闪不避。
册子刚砸到身上，他就顺势向后倒下，口中‘哎哟哎哟’乱叫。
黎泽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觉得脑仁一阵阵发疼。
见黎泽揉着太阳穴，厉卓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皇上，您召臣来可有什么事？”
黎泽沉下脸：“柳宝林有孕一事，朕让你查却无下文，你还有脸问朕？”
“皇上，实在不是臣不尽心，而是宫中探子大多还在指挥使大人手里，臣心有余与而力不足。”厉卓阳垮了脸，明目张胆告状。
“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黎泽幽幽道。
“皇上恕罪！”厉卓阳跪下，哐哐哐磕了三个，才道：“外头柳家风平浪静。只是随着科举的士子进京，大量不明身份的人涌入京都，臣怀疑这些人……只是还在监视，也没有证据。”
黎泽去年年底登基御极，选拔良才是刻不容缓的事。
科举历来三年一届，几乎都在春三四月。只是恰好赶上先帝驾崩，一切都非常仓促，于是春闱被延迟到五月。
每年春闱京都人口暴涨，治安混乱，銮仪卫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黎泽又问：“我那两个好兄弟呢？”
他唇角噙着凉薄至极的笑。
“两位王爷素日里闭门不出，结交名士歌姬好不快活，明面上没什么动作。”
这二位是夺嫡时期黎泽最大的两个竞争对手。明面上他们一个是富贵王孙，一个是风流才子，私底下阴狠腹黑，不少兄弟折在他们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