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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阳奉周贵妃之命,率领一队人马在庆州城内四处搜寻,周穆失踪已有大半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上从不过问关心,对周穆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失望至极,早已将他看做一颗废弃的棋子。

若不是顾及周贵妃的颜面,甚至都想一杯毒酒赐死他,省得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大家面前晃悠,时时提醒着他们,那段屈辱不堪的过往。

澹州之战让周穆痛不欲生,来至庆州后,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开始,只有他不能也做不到,他忘不了那十万将士是如何悲壮地死去,忘不了他们是在他的号召下,才毅然决然地留在澹州。

他多希望那些人,也如皇上和大臣们那般胆小怯懦,丢盔弃甲各自逃命。哪怕是俯首投降,成为北夷的俘虏,他心里都能好过一点。

可他们没有。

没有一个人违背他的命令,他们全部战至最后,直到全军覆没。

他无法面对这个结果,活着的每一秒都宛如摧心剖肝,疼入骨髓。

他只能以酒来麻醉自己,每日喝得醉醺醺,然后坐在临时宫殿的台阶上,将每一个来上朝觐见的大臣,骂得狗血淋头。

皇上实在忍不下去,命人将周穆赶出去,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踏足行宫半步。

周贵妃在宫外给他置办了一处宅院,仆人侍从皆安排妥当,可他从没有进去住过一日。

出宫后脱离了束缚,他更加肆无忌惮,在各大秦楼楚馆里醉生梦死,喝得天昏地暗。每次都是武阳带人找来,结清银钱,再将人事不省的他背回那座宅院里。

可他一醒来,又不见了踪影。

这一次,周穆离家已有半月,武阳心急如焚,找遍几家他常去的酒馆,仍是一无所获,因担心周穆出事,他不得已将此事上报给朝廷。

皇上根本不在乎周穆的生死,对武阳的奏报置之不理,周贵妃听说后又哭又闹,非要亲自出宫去寻,皇上这才松口,派出一支禁军给武阳,叮嘱他切不可大张旗鼓地搜寻,只能暗地里探访查找他的踪迹。

因为南边的百姓都知晓,周穆已经战死,他们虽然悲痛,可也一直以为朝廷已经尽力,是周将军不敌北夷大军,最终澹州城破,皇上迫不得已才南下建都。

关于南逃的真相,每个人都守口如瓶,老百姓靠着自己的丰富想象,编织了一则悲壮的故事,在庆州广为流传。

他们歌颂周将军的英勇无畏,叙说朝廷的心酸无奈,把所有的溃败,归咎于时运不济,苍天无眼。

皇上欣然接受这个说辞,自然就不能让周穆以真实身份示人。

周穆也并不稀罕这个大将军的称谓,显赫的地位、风光的荣耀此刻对他来说,都是沉重的枷锁,他一样都不想要,只想着每日如何能将自己灌醉。

他在街头巷尾流连多日,身上已无余钱。

这几日,因付不起酒钱而挨了好几顿拳打脚踢,可他满不在乎,反正挨打之时,他已喝得烂醉如泥,也感觉不到屈辱和疼痛。

醒来之后,又另寻一个路边的酒肆继续喝,再接着挨打便是。

所以,当武阳和禁军步履匆匆地走过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躺在路边墙角那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还鼻青脸肿的乞丐模样的人,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周穆。

一场瓢泼大雨淋下来,街上的人转眼跑得无影无踪,只有他,还孤零零地睡在泥泞里。

一辆红漆马车自北而来,驶过这条烟雨朦胧的长街,滚动的车轮溅起一汪水花,泼向墙角那人的脑袋,可他没有半点反应。

马车继续向前走了十几米,又突然停住,车头一转,倒回到他身边。

车上下来一个白胡子老者,招呼着马夫过来帮忙,两人一起将周穆抬进车厢里。

他倒在一件柔软的貂皮上,马车摇晃,绵密的绒毛在脸上拂过,很舒适,很温暖,他意识里有些知觉,却不愿睁眼醒来,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当他睡醒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还是在马车里,身下是那件名贵的紫貂皮,肩上盖的则是一件羊绒薄毯,他翻身坐起,看着满身污秽的自己,略微有些歉意。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推开车门,才发现马车竟然停在一处院子里。

“你醒了?”一位头发花白,胡须修长的老者问道。

他站在院子正中位置,练着一套刚柔并济的舒经拳法,回身展臂之时,他又缓缓开口:“你先进屋梳洗一番,待我练完拳,咱们再一同进食早膳。”

周穆从马车上跳下,冷冷回道:“不必了,昨夜多谢你收留,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告辞!”

“站住!”老者大吼一声,“你一个乞丐,有什么要事在身?谎话也得编得像样点才是。”

周穆无心与他争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外面走去。老者一着急,快步跑上前,抓住周穆的肩膀,欲将他拉回来。

周穆出于本能反应,一下子按住肩上的手,往前一拉,再一俯身将他扛起,猛地向前摔去。

“哎哟!你这个小兔崽子,真是大逆不道,非得将我这把老骨头摔碎才安心吗?”他仰面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呻吟,许久都起不了身。

周穆怔了一下,忙跑过去察看他的伤势,口中喃喃道:“看来你的绣花拳练着也没什么用处,我还没使力呢。”

“我这拳法是修身养性的,自然没法和你的真功夫相比。我怕是摔得不轻,要躺个十天半月,你必须得留下服侍我。”

“我没空。”周穆刚扶起,又将他按倒下去,放平在地上,再次站起身,打算离去。

“周穆!”他大喊一声,忽的老泪纵横,“周砚已经没了,你真忍心丢下我这孤寡老人吗?”

周穆定住脚步,回头看向地上的老者,幼时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他是白家外祖父,从前去过几次京城探望周砚及白姨娘,对他也喜爱得紧,每次走时都抱着他和周砚不肯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亲着他们。

只是后来白姨娘过世,他便再也没去过周府。这些年,周砚得空之时常回庆州探望,他却因为军务缠身从未来过。

“外祖父。”周穆终于叫出口,立马过去将他扶起,趴在他肩头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