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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

宫内值房中亮起几盏昏黄的油灯,陆子卿坐在案头前整理医案。

虽然不是第一次值夜,但是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

这次是作为,真正能独立看诊的太医坐在此处。

本来吏目品阶低下,按规矩只能去外值房,可徐仕璋准许他跟来,就像以往还是见习医生时一样。

陆子卿手里毛笔在脉案册上匀速写着,心里仍有一丝做梦的错觉。

下晌听到徐院判那个结果时,不禁惊诧还意外。

所有人包括他都没想到,这次实证居然并不像以往那般,将病患带入院里隔间看诊,而是选在街头临时发挥。

除却医术外,主要考验应考者,临场应变的能力和心理素质,还有作为医者的仁义之心,各方面缺一不可。

而这个想法,也是苟董曦为提高难度临时决定的,只有他和徐仕璋知道。

刚开始徐仕璋并不同意,要想在街头临场发挥救治病患。

一是没有那么巧合,能遇到突发急症之人。

二是,就算遇到急症病患,考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很容易坐视不管,急着跑回院里备考而错失机会。

总之不确定因素太多。

但,这些正是苟董曦想要的难度。

他将病患人选,刻意安排在回院的必经之路上,不用隔太远,准备把“生死就在一念之间”抛给陆子卿。

徐仕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坐在院里干等着。

当所有人都在嘲讽谈论时,只有他默不作声替陆子卿捏把汗,生怕这人就此错过机会。

可后来,当徐仕璋听到陆子卿背着病患回来的一瞬间,那悬着的心终于舒展开来,心中顿时升起“没看走眼”的意味。

同时也有种意料之中的意外。

然而,这次救治人选也确实出现意外,苟董曦安排的人压根没来得及上场。

宣布结果时,许多同僚都持反对意见,不为别的,就故意卡陆子卿在救治人选方面的问题上,争执了好半晌。

这要放到以往,苟董曦想也不用想,必然会判定考核作废。

只是,此番正是他为了挽回欺君之罪,而专程提出来的升考,好给萧彦一个满意答复。

所以,就算同僚极力反对,他也必须将陆子卿提上来。

值房闷热的不行,没过多久,陆子卿便汗流浃背,他揩掉脸颊的汗水继续写着,只听门“吱呀”一声响。

抬眼瞧去,见徐仕璋提着药箱满脸热汗走进来。

今夜确实热,就是打开门也不见丝毫风的影子。

徐仕璋从怀里摸出布巾往脸上擦了两把,还没落座,那妥帖之人就上前接过药箱,顺便递过来一盏凉茶。

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坐下长吁一口气。

陆子卿撑开折扇替他扇着,问:“太后今夜病情如何?”

徐仕璋轻喘气道:“今夜还好,这段时日定期施针,用上药浴后有所缓解。”

说起太后的方子,他不禁想起来一件事,拿过折扇示意陆子卿坐下。

“子卿啊,有两件事我想问你。”

“徐大人请说。”

徐仕璋轻晃折扇,缓声问:“太后的方子,我在暮生那里也看过一张,听他说那方子是你写的?”

陆子卿点点头。

“你能发现连我们都没有觉察到的问题,医理和实践能力确实过人。”徐仕璋笑说:“做的很好。”

陆子卿心中微顿,问:“您相信那张方子是我写的?”

当初林绎交出方子时,徐仕璋多少有些吃惊,哪怕是后来,池暮生也交给他同样一张方子,都一样生疑。

太后的痹症不是一年半载,太医院仍按旧方医治,没得到控制反而有加重的势头,院里也没有一人提出不同的看法。

就在这种情况下,忽然冒出来两张一模一样,且和以往截然相反的病情辩证和施治之法。

这对全院上下来说没有任何感觉,不论谁,只要能拿出急救法子即可。

比起那些人的无所谓,就徐仕璋个人而言,他是比较爱观察这方面细节。

所以,当他听到池暮生说,方子是出自陆子卿之手时,没有太多意外。

反而有种,只有这人才能提出和大家意见相左的病情辩证的错觉。

即便在病情探讨时,也只有这人能觉察出新思路和施治方法。

不知怎的,徐仕璋心里有种,对陆子卿说不出缘由的信任。

“信,只是……”徐仕璋说:“你为什么不自己交上来,反而说是暮生所为。”

陆子卿脸上似有尴尬,笑道:“院里有规定,见习医生没资格,况且也没人会信我,所以我就……”

徐仕璋默默点头,顿了少顷将话题岔开。

“太后方子上的针灸疗法,还有白天下晌时最后一轮针灸考核,我见你所用的穴位疗法都很是奇特,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不知你这些技法是向谁人所学?”

陆子卿说:“我从小跟着师父学的。”

徐仕璋点头“哦”了一声,“能将针灸穴位学的如此通透,还掌握诸多奇特技法,你的造诣远胜许多大家名流,令师不仅医术了得,还有你这样聪慧的徒弟,实乃难得。”

陆子卿轻笑一声,“我师父在民间确实救治过不少百姓,知道他的人都很敬重他。”

徐仕璋问:“不知令师姓甚名谁,有机会定要见上一见。”

陆子卿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垂眸思量起来。

师父被掳和皇宫之人有关系,这里人际复杂,处处是惊险算计。

自己初来乍到,对所有的人事都不甚了解,师父为何被抓一事都尚未查明,要是碰巧遇到有心算计之人,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他转念又想,来太医院也有两月,日日和这里的人相处,徐仕璋不像会是那阴险算计之人。

他嘴角很快挂上笑意,说:“我师父是奚淮。”

这话不知道哪里不对,徐仕璋登时眉目一惊,“欻”一声收起折扇,坐直了身问他。

“你……你说你师父是谁?”

陆子卿不明所以,复述道:“奚淮正是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