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肃什么也看不见,偏生所有的风声动静也被铃铛掩了干净。
他几乎是咬着牙,使得手中幽火随之袅袅升起,灼烧了白罗浮而碎成粉渣,空气中浮动难闻的气味,更是令人嘴里腥气愈浓,直泛恶心。
只听得“咔”地巨响,他浑身一颤,混元铃的磅礴大力铺天盖地,撞碎了那符箓所聚的光幕。
其中万道暗黄色幽光如疾风之刃,宁修肃心下大惊,脚步后撤一个卸力翻身,百忙之中手掌触地而起,如孤鹤掠水避开了危机。
可他终归是眼盲,一时无法顾及身后。
风恒见他露了破绽,一抖飞魂锁,手中链条青光照目,边缘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攒射而去。
宁修肃刚刚落地在冰湖岸边,陡然听见劲风横扫,一根青链似鞭影,带起磅礴大力轰然重击。
飞魂锁上的细钩割破了衣衫,破了皮肉。
他整个人似皮球般朝树林里抛了去,又生怕跌倒时,会伤了放在衣怀处已经化形成小蛇的花见败。
几乎是脚步一个急转,勉力稳住身形时,后背磕在了粗糙的树干上,“砰”地一声力道碎裂了松林中的古木,碎叶裹挟着枝上的积雪,落了满身。
一阵剧痛撕扯似钻肉入骨,堪比炮烙,使得火灼般麻木。
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差点瘫软,十指深深陷入冰冷的积雪里,血色滴落在鱼鳞般的雪地上,宛如纸上落梅。
宁修肃浑身止不住颤栗,漆黑的眼前仿似都开始冒出星子,好不容易从折断的松木旁爬起身。
也不知是不是咬破了牙关,一丝血迹缓缓渗出,在那苍白的唇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此时,一声尖啸之声飞来,飞魂锁追击而至,必然是穿心之祸。
可是头晕目眩之间,他并未没等来死亡来临,却好似有什么劲风扑面。
又是“轰”地一声炸响耳畔,震得空气晃动。
尖锐的爆鸣声从耳膜刺入脑髓,他忍不住龇牙,痛苦之色在苍白脸上一闪而过。
在不可见之处,光芒照耀天地,将飞魂锁的致命一击,挡开了去。
赤金色的光芒如决堤之洪,分明是一件法器横陈,喷薄而出,犹如一轮烈日坠落凡尘。
归于对面之人手中时,其貌老旧似黄铜,首头雕刻狰狞兽面,正是戮天骨锏。
一群偃人皆被大力震颤般抛了出去,跌进不远处冰湖之中,“砰”地一声,撞碎了湖面的厚厚冰层,起了裂纹。
又是“咔”的一声,风恒低头一看,手中的飞魂锁也立时裂开,碎成渣滓落地。
“墨池飞!是你……”
一群偃人不可置信,竟然在没有五官的晶石般的面庞上,染上了恐惧,一个也不敢上前。
墨池飞来的正是时候,也不理会这些人,反而朝冰湖岸上狼狈之人说了句:
“闲王,别来无恙啊?”
宁修肃耳鸣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他没太多表情变化地抬起头,望向漆黑的方向:
“你早知道龙骨印会炸开裂缝,这么巧的出手,也当是算计吧?”
“何必说得这般功利。”
听其质问,他负手而立,一副不屑置辩的语气。
宁修肃如今身上太疼,吸了几口浊气更是难捱,想要视物已是不能。
在不可见之处,墨池飞着一身烟墨色的黑袍,暗淡无华并无点缀,身形却透出一丝霸道,且晶石头颅在日华下镀上金辉,仿似神秘的天外来使。
这冰湖上也有无数偃人,可较之此人气场,不知为何弱了万分。
柳上月身旁浮动铃铛,幽黄光泽下冷森森地落地,鬼气十足的看着他:
“墨池飞,不是说好了你们龙渊的人,在裂缝外等吗?”
“这外面一日,在裂缝便是一月。”
对方气场压迫十足,闷如鼓皮的嗓音并不刺耳,似乎带着一丝讽刺。
“柳上月,你率着一拨偃人精锐入裂缝,整整三个时辰不归,在此已有七日之久,实在令人担忧啊……”
柳上月闻言挑了挑朱色唇线,道:
“少装腔作势了墨先生,在外面说好了目的一致,如今就不该横加阻拦!”
“此言差矣,灵逢册难得有人能读懂……此人的命当然要留下。”
“哼!”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冷哼,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你当初将灵逢册假手于人,是算计好了闲王能看透其中奥妙,加上如今行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故意为之。”
墨池飞不置可否,突然斜视众人,一副上位者的压迫:
“是又如何!只是可惜了,灵逢册下卷已毁。”
他说着,手中的一卷薄书册子乍现,却也在顷刻之间化作齑粉。
柳上月微微一惊,只当他突然毁了上卷,青红相间的衣袍随她情绪而动,黑纱下的目光森森,死气沉沉道:
“墨池飞,我看你是疯了!”
墨池飞晶石般的头颅微微泛着光,在黑袍映衬下极为诡异,
“灵逢册上下两卷本为一体,一卷毁去,另一卷迟早也会消失。”
柳上月拂袖,阴森之中指着他怒不可遏:
“混账,你难道不知没有灵逢册,如何能拿到龙骨鬼书?”
墨池飞闻言突然狷狂大笑,晶石面庞上没有五官,却透着一抹不屑和讥诮。
“一山不能藏二虎,既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闲王所为,正合我意,那不如我们谁也拿不到。”
柳上月唇线抽搐了一下,斗笠之下的黑纱浮动,模糊的容貌好似扭曲般,更显狰狞:
“墨池飞,你别忘了,偃人的命数不过数载,想要复国大业,就该和我圣殿目的一致。”
“时也命也,神殿已然不复存在,想要龙骨鬼书,就不该毁约。”
琉琉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一副天真少女模样,蹦蹦跳跳到了墨池飞面前,微微一偏脑袋笑嘻嘻。
“墨叔叔,你们在说什么啊?”
“小琉儿。”
墨池飞晶石头颅微微俯瞰,看向了她,一字一句:
“当日你若留在海墟,不乱跑,你的道主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她笑容僵了僵,挂在脸上没有变化,却仿若木偶般空洞可怖起来。
“……道主,道主怎么了?”
墨池飞闷鼓皮的声音说道:
“瞳山道主当初留下一缕残身,放在通道之中修养生息,不过如今圣殿毁约再先,断了供奉。”
琉琉一紫一白的眸光中惶恐一闪而过,与之替代的不是一贯纯洁,而是融合了复杂和愤怒之意,蓦地看向了柳上月。
“柳姨,这是真的吗?”
柳上月听其吵闹,怒火难消,“这十方血竭的秘密已然被公之于众,矿山都毁了,还有什么供奉。”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天祈女,这可怪不得别人。”
她说罢,身旁混元铃似有所感,忽而又晃动了一下,鬼森森的目光看向了宁修肃那边:
“要怪就怪将供奉之事公之于众的闲王,是他又一次害死了你的道主。”
这生硬话语刚落,幽黄色光芒浑浊如烛心,瞬间冲宁修肃那边而去。这一下毫无预兆,光芒摧折了寒松古木,飞雪暗天之间,俨然要将人削成人棍。
宁修肃又是一惊,听见了声响四面八方,可现在眼前漆黑如何能避。
墨池飞冷哼了一下,忽而朝其一扬手,一股无形大力使其风雪扑面,宁修肃整个人如同被飓风席卷,不受控制地朝后飞了出去。
他落地刚好在密林之中,脚下踉跄几步,总归手忙脚乱地扶住了树枝,不及摔倒。
可动作扯动后背伤口,宛如被烈火灼烧般传来,疼得他一时脸色煞白。
见墨池飞一心要护着此人,柳上月斗笠下黑纱模糊了容貌,目光更为狰狞。
“看来你们龙渊,是非得与我圣殿作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墨池飞闻言忽而仰头大笑,又冷声道:“柳上月,你有没有听说过流传在海墟的一则寓言。”
她不耐烦怒道:“墨池飞,你又想说什么废话?”
“藤壶附龟壳而生,龟予其托身之所,初时相安,然时移势易,竟渐损龟躯。”
墨池飞说着,饶有趣味地看向柳上月:
“而圣殿如今悖德,岂非也是如此?”
只听见这时,琉琉稚气未脱的嗓音,十分尖利的大嚷,伴随着任性跺脚的动静:
“我不管!柳姨你骗我来裂缝,是想趁机毁了神殿,你坏,你坏!”
“神殿办事不力,留着又有何用,天祈女,你脑子放清醒一些,你的神殿早就不存在了。”
琉琉秀气的眉峰皱起,忽而手中霞光万丈,扬手便碎裂了柳上月身边的一个偃人。
她也不装疯卖傻,凶神恶煞地怒道:
“柳姨,你不救道主,就把龙骨印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