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杏仁眼闪过怒意,苏晴雅沉声问:“怎么回事?”
旁边伺候的丫鬟,见她额头青肿了一块儿,也吓坏了,小心翼翼扶住她。
“回禀小姐,有两个人突然倒在车前头了。”车夫的声音传进来。
苏晴雅闭了闭眼,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废物。
丫鬟看出她的不悦,更害怕了。
一开始,她来伺候苏小姐还挺高兴,因为小姐总说什么人人平等,把她当亲姐妹。
但她慢慢发现不对劲,身边的姐妹如果真不规矩,把主子当姐妹,就会出意外死了或者被发卖。
她就知道了,主子也不是那么和善。
她忙出言呵斥车夫:“那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赶走?惊扰了小姐仔细你的皮。”
车夫被骂的缩了缩身子,赶紧停稳当马车,跳了下来。
“喂,你们两个老不死的……”
他话还没说完,地上的老人已经哭哭哀哀起来。
“哎呦,我的腿!刚刚是不是被马踩了一脚?疼死我了,半条命都要没了。”
“我腰疼,刚才摔的那一下可不轻,恐怕得看大夫喽。”
别看老两口年纪大了。又摔了一跤,大嗓门可不低。
起码车里的苏晴雅听的清清楚楚。
方老太太和方老爷子?这两个老不死的来做什么!碰瓷?
想到这里,苏晴雅怒火中烧,昨天才打发了何氏,今天又来两个老棒菜,一个个是拿她当冤大头了吗?
“你们两个老东西可别胡说!是你们先倒下,我才拉的缰绳,不可能碰着你们。”
车夫叉着腰在一旁骂。
他赶车多少年了,这点技术还是有的。
“疼啊!我的腿断了,老天爷,我命可真苦啊!一把年纪,被撞这么一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
老太太坐在地上干嚎。
方老爷子就安慰她。
“别乱说,老婆子,我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看大夫,走,我扶你起来。”
话是这么说,结果方老爷子刚撑着一只手打算起身,又重重跌了回去。
“老头子!”方老太太一声惊呼,半趴在他身上,眼泪吧擦的。
两个头发已经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这副可怜模样,立刻引起了围观者的同情。
“我看见了,就是这马车撞的人,还不承认呢。”
“人老两口多大岁数了?撞了人不说赔偿吧,道歉总该有的。”
“连面都不露一个。明摆着富贵人家欺负俺们贫苦百姓,不行报官去。”
听着外面越来越激动的嘈杂声,苏晴雅攥了攥拳头,知道再不出面事情就要闹大了。
她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去,丫鬟抖了抖,忙掀开车帘,将人扶了出来。
周围的百姓见出来一个衣着华丽,头戴金钗,耳朵上挂着珍珠吊坠,腰间还有玉佩的小姑娘。
心里的愤恨更重,果然是有钱人家大小姐,不把他们普通百姓的命当回事。
“方爷爷,方奶奶。”苏晴雅上前两步,轻声开口:“你们没事儿吧?”
直接叫爷奶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可是伯府嫡女。
“晴雅?哎呦,我的心肝孙女,你怎么在这儿?”
方老太太一惊一乍,仿佛遇到她真的是偶然。
不等苏晴雅再做反应,路边不知道打哪跑来一只野狗,疯了一样乱窜。
路人纷纷闪避,而就在这个过程中,路边炸油条的油锅不知道被谁撞翻了。
一锅油直接朝外泼了出去,正冲着苏晴雅的方向。
不等她反应,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将那锅热油全挡下了。
“滋滋”声不断,显然那人被烫的不轻。
方金咬着牙,忍着身后的痛楚,眼中全是激动和欣喜。
“晴雅,闺女!”
说完这一句他就晕了过去。
方家老两口赶紧来扶人。
一切发生的太快,苏晴雅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被人群簇拥着一起到了药铺。
方金被带进去治疗。
老两口就坐在了药铺门槛上,一个劲儿抹眼泪。
有好心人来劝。
俩人就哭的更大声:“老妹妹,我命苦啊,这一辈子养了。三儿子只有一个在跟前儿了。”
“我的大儿子,给我生了俩孙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孙女,我们全家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辛辛苦苦给娇养大的。”
“结果等孩子大了,才有人找上门,说是当年抱错了孩子。”
“人家有钱有势的,我们想着孙女跟着回去。也能享福,就同意了。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孙女了呢。”
“没想到,今儿个遇上了。能再看这孩子一眼,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就是她爹为了救她,也不知道伤成啥样了。不过当爹的护着闺女理所应当。”
老两口这一痛哭天抹泪,不少人都知道苏晴雅和方家的关系。
为救养女重伤的方金,那就成了有情有义的好爹。
苏晴雅本是在诊房外等着,还没回神。听丫鬟汇报了一通外面的事,一下就醒悟了。
方家老两口拦车、疯狗出现、油锅翻了、到方金出现,这一步一步的都在算计她。
苏晴雅一贯素净的小脸,此时黑的可怕。
万万没有想到方家人居然有这个胆子,谋算到她头上来了。
偏偏她现在还不能走。方金刚救了她,她就走,传出去像什么话?
不远处,济世堂。
正在和病人闲唠嗑的方南枝就听说了这么一个故事。
一家子农户,千娇万宠的女儿长大了,被亲爹娘带走。
结果过得不好,被欺负虐待。养父为了救她,进刀山下油锅,真是淮安府第一好爹。
方南枝挠了挠头,觉得有哪不对劲,问道:“大娘,你说这个养父叫什么名字?”
大娘一拍大腿:“哎呦,方小大夫,我还真忘了问了。不过我听说对方也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啊,就是明理重感情。”
大娘还在喋喋不休,方南枝已经走神了。
怎么越听越像方金呢?
但除了抱错孩子这一茬,其他事也太假了。
小丫头还不知道,舆论在传播过程中总是要经过加工和改良的。
方家老两口对外说了一分对苏晴雅的心疼,那传出去就会变成十分。
等方南枝下晌从郑先生家出来,听到的故事又变了。
淮安府有个方孝廉,对父母孝顺有加,冬日经常卧冰求鲤。
对儿女还掏心掏肺,省吃俭用,供养他们。其中有个女儿还不是亲生的,几次为了护着她,差点没命。
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方南枝从小在方家长大,就信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在淮安府传的极快,也就半天的功夫,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包括秦家人。
等方南枝回来。
方铜正端了一杯热牛奶,在院子里唠嗑。
他是一大早把何氏送回去,在村里忙了会,下午又没忍住回来。
“何氏嘴上说回去看冬小麦,结果人在县城就下车了。”
“我偷摸跟了会儿,见她带着泽天他们匆匆忙忙去了钱庄。”
“八成是打哪儿得了不义之财。”
要不能给他十两银子的车马费?
方铜说的坦坦荡荡,一点儿也不为自己跟踪人而感到不好意思。
家里其他人也没觉得不对。
方南枝摸着小下巴若有所思:“看来方家人心不齐呀。”
“大堂婶一个人跑回村了。大堂伯又当街搞了这事,看来是不吸苏晴雅的血不甘心啊。”
小丫头也不傻,已经琢磨明白怎么回事了。
“嘿嘿,我回家之前,和朋友打听了,今个有人出钱,雇他们到处说方孝廉的事。”
方铜笑着补充道。
秦彦有些诧异,爹多数时间都在村里的,在府城哪来的朋友?
“就是巷子口那些乞丐啊。”方铜轻笑:“我就是偶尔把家里剩下的饭菜给他们送去。”
“可别小看乞丐,在城里的消息他们可是灵通的很。”
秦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事传播的这么快,方金背后没少下功夫呀。
他不仅要借这事重新和苏晴雅搭上关系,还要给自己整个孝廉的名声,以此来洗白上次在诗会宴上下药的事。
“不太对,方金就算舍得花钱,也没这么大能耐吧。”
秦彦突然蹙眉。
要知道淮安府可是大的很,起码有他们县城四个那么大。
短时间内想把一个故事扩散开,没那么容易。
“你不是说方金拜了个夫子吗?他不是本地人,不好办事,那夫子……”方铜想了想道。
秦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或许吧。
诗会宴上,陈夫子能和郑夫子他们坐在一起,可见其声望。
他要是出手帮忙,做事是会快些。
“这下好了,方家要热闹了。”方铜幸灾乐祸。
这事一开始就是他挑拨的。
铁柱成亲前他不是去过方家一趟吗?结果等他回来也没听说方金做什么,还以为他不敢了呢。
没想到方金还谨慎了一把,现在才出手。
也不错,宁王世子被抓了,就剩下苏晴雅,那可好对付多了。
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到。
钱凤萍听到院外敲门声,去开门。
苏晴雅脸色微白的站在门口,细声细语道:“三婶。”
她在药铺守着,等方金醒了后才找到机会出来。
方家人又缠上她了,他一时没什么好办法。
但最要紧的还是方南枝这里。
钱凤萍没有应。
自打她和方铜成亲,就没听过“三婶”这个称呼。
她提高了嗓门:“苏姑娘来了?”
屋里的人听见都出来了。
“哎呦,今天也没乌鸦上门呀,怎么伯府小姐又过来了?”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骂苏晴雅是丧门星了。
后者咬了咬唇,低声道:“方三叔,我是来道歉的。”
“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好。当初悔婚,就不该让南枝妹妹替嫁。”
说到这里,苏晴雅眼眶里含了泪水,微微抬头,却是看向秦彦。
“秦彦哥哥,当时我年纪小,也做不了主。你,你们别怪我。”
秦彦目光平静看着她,一点不为所动,衬得她像个笑话。
“怎么?你是来道歉这事儿的?”方铜冷了脸。
“不是不是,从那以后,您带着枝枝妹妹走了。我见枝枝妹妹一日比一日受宠。”
“而我从小不在亲生父母身边,不被他们疼爱。现在回了伯府,爹娘也更喜欢假千金。”
“所以我嫉妒枝枝妹妹,才做了那么多错事。”
苏晴雅低下头,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
这些可全都是实话,只是说法上变了变。
让她那些歹毒的心思背上了一层可怜的面纱,更容易引人同情。
但秦家人不这么想。
你过得这么惨,是方家人虐待你,是伯府不重视你,和方南枝有什么关系?
这不无理取闹吗?
“我现在知道错了,枝枝妹妹,你能原谅我吗?”苏晴雅红着眼眶。
方南枝看着他。只觉得她周身上下写了四个大字“虚与委蛇”。
郑夫子教过她,人心险恶。
近君子,远小人。
她直言不讳:“能不能原谅,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苏晴雅一愣。
合着她刚才那番话,方南枝是一点没触动?
小贱人,果然心肠够硬。
她挥了挥手,丫鬟拿了两个大食盒上来。两个食盒都是三层的,第一层放的一盒子珍珠,第二层是银票,第三层是房契地契。
方铜父女俩眼睛瞪大,第一次看苏晴雅有点不同了。
伯府嫡女,原来真有东西啊?他们还以为,就会装可怜,使坏心眼呢。
“你看看你,来道歉就道歉,还带东西。”方铜嘴上说着客气话,手上毫不犹豫接了东西。
然后秦彦三人开始清点,珍珠有三十颗。
银票加起来,两千两。最后的房契两张,都是淮安府城的,地契两张,也在府城附近,加起来有百亩地。
要不是顾及有外人在,方铜非得原地蹦三圈,发财了啊。
方南枝摸着珍珠,眼里全是小星星:“堂姐,我原谅你啦!”
反正她只是嘴上说说,谁信谁是大傻子。
这副财迷样,落在苏晴雅眼里颇为憋气。
这么多东西,可不是她的。她出不起,全是宁王世子事先准备的。
他们定亲这么久,宁王世子都没送过她太多贵重礼物,这次可便宜方南枝了。
秦彦放下房契,凉凉开口:“苏姑娘要是无其他事,就可以离开了。不过,害人者终害己,苏姑娘既然知错可不要再犯。”
他深邃的眼眸,闪着寒光,看的苏晴雅心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