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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父亲和散文诗

晨星音乐部。

新任音乐总监孟园的办公室里传来隐约的声响。

“叶总去外地拍戏前特地嘱咐过了,这首《后来》交给你,电影制作方那里催得急,这段时间辛苦下,抓紧把成品歌做出来。”

有部爱情剧情片叫《后来的我》,马上要上映了,晨星以一百二十万的价格承接了主题曲制作的项目,叶寒一下子就想到了声音有像刘若音的赵艺回。

歌手和公司三七分成,赵艺回能到手将近四十来万,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赵艺回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令人惊喜的任务上。

只见她半倚在办公桌旁,眼神在孟园脸上逡巡,带着些许期待。

“孟总监,听说这电影可伤感了,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呀~”

而孟园却厌极了赵艺回说话的语气。

“没事就出去,我很忙。”

“切,随口一问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赵艺回强作坦荡,小腰一拧又转身出去了。

没想到比她先出办公室的曲比阿普竟然还在门口,见她出来,脸上还有点惊慌。

“呦,在门口偷听呐?”

上次为了录制那首《知否》,二人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而笨笨呆呆的阿普,已然成了赵艺回在这个公司最爱逗的人。

“没,我什么也没听到。”

阿普掩盖住眼底的失落,小心翼翼地问道:“原来你喜欢孟总监啊?”

被人戳中心事,赵艺回好面子地提高了音量:“没有的事!我就是觉得他凶巴巴的,想逗逗他而已!”

她心有余悸地往紧闭的办公室门看了一眼,推着阿普往外走。

“哦...”

阿普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孟总监好像喜欢华兰姐...”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孟园性格本来就够冷了,华兰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两座大冰山凑在一起,能擦出什么爱情的火花!

脑补了一下他俩谈恋爱的样子,赵艺回打了个哆嗦。

“真的,我上次看到孟总监偷偷把一个饭盒塞到华兰姐手里,脸还有点红...”

晴天霹雳。

赵艺回刚生出的小萌芽就这么被阿普三言两语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气得往阿普脚上踩了一脚,怪他多嘴:“看到就看到!有什么好宣传的?很光荣吗?叶总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闭上你的大嘴巴!哼!”

看着赵艺回扬长而去的背影,阿普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气急败坏的女人不能惹啊...

他将怀中的资料捧紧,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旁边的几个同事正抱着手机刷视频。

叶总那爽朗的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对生活失去热情?”

“这破生活不需要你有热情好吧!生活生活,只要不死就不是大问题,明白不姑娘?”

同事们齐齐发出了豁然开朗的喟叹,给叶总怒点了十个赞。

自从上次叶总开了个直播,靠着攻击力极强的输出一跃成为平台当月最受欢迎主播,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每天起码上千人排着队要连麦找骂,所以最近总能看到叶总活跃在网上。

听说晨星新媒体的几个人还别出心裁地给叶总直播做了切片,趁机小赚了一笔,现在晨星员工有事没事就去给自家老板当啦啦队。

阿普跟着听了一会,才打开手上的那份文件。

《龙国梦之声》已经录制到第四期了。

除了第一期《不要怕》带来的高人气,虽然之后几期阿普每次都能晋级,但都在淘汰的边缘徘徊,现在已经是众人皆知的“吊车尾”。

而那些原本将他视作强劲对手的参赛选手,已经不太在意他了。

眼看马上要进入决赛争夺战,如果真按照积分制比人气,他会更加危险。

而叶总对他的要求,其实是冠军。

阿普是个不怎么被期待过的人,他甚至对自己都不怎么有信心,可他就是不想让叶总对自己失望。

也是录了几期节目才知道,原来人气最高的大山少年甘于墨并不是和他如出一辙的背景,而是大公司重点培养的苗子。

而“卖惨”,只是人设打造的常规套路之一。

比起实力与唱功,大家更在意的是镜头多不多,热搜有几条,粉丝能涨多少。

而像阿普这种长相平平,少言寡语,连镜头都不明白怎么抢的选手能熬到第五期,已经是奇迹般的存在。

对很多选手来说,聚光灯短暂闪烁过后就是回归平凡。

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三十二号马文杰去酒吧当了驻唱,被淘汰的时候用力地在他耳边说:阿普,站高点!让他们看看,现在依旧有真正的音乐!

真正的音乐。

阿普盯着文件首行的标题看——《父亲写的散文诗》。

在录制第五期节目之前,阿普需要回家看探望父母。

这首歌很难不让阿普想到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

其实他们真正相处的时光很少,年少的时候一个执拗一个冷漠,很多时候母亲是那个传话筒,忙碌地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

因此,阿普的“音乐梦”也一再被嘲笑着,不屑着。

两年前父亲在县城当小工的时候被重物砸到了脑袋,记性和身体都大不如前,二人的重重矛盾这才有了轻微的缓解。

可阿普心里还是带着股气的。

你看不起我。

现在好了,你老了,可我却有了赚钱的本领,你整年弓着腰在地里刨食吃,甚至抵不过我一首歌的钱。

散文诗?

其实阿普不太明白为什么叶总会交给他这么一首歌,他爸不懂什么散文,不写什么日记,甚至连大字都认不全,更没有这么诗情画意的时刻。

晚上七点的绿皮火车,节省惯了的阿普在硬座上卧了一夜,从火车站出来又马不停蹄地坐上大巴,在路上颠簸了五个小时,下午两点才堪堪到村口。

两年未见,母亲的背更弯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早早地等在村口。

“饿坏了吧?饭在锅里热着,就等你回去吃嘞!”

回家的路上撞见几个老熟人,是上初中时候老是欺负他的混混。

那时脸上巴掌印的痛到现在阿普还记得。

可现在见了他,如同猫见了老鼠,从兜里掏出香烟,点头哈腰地给他点上。

阿普在火车上想了许多种扬眉吐气的办法,可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接过那根烟别在耳朵上,平和地和对方聊了两句。

在镇上开理发店的,继承家里手艺卖糕饼的,无业游民在街头混的...各自都有了各自的活法。

但谁都没想到,而曾经胆小懦弱的阿普居然成了村里的大红人,电视上才能见到的明星,被人连连夸赞追捧。

好不容易回到家,那道佝偻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

母亲发出一声惊叫:“老头子,你脑子又糊涂了不是?”

父亲把止疼片当成盐,大把大把地往锅里扔。

脑损伤后遗症不仅停留在他后脑勺的那个伤疤上,更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早上刚烧好的一锅鸡汤,我想着在灶上慢慢煨着,他偷偷扔了七八根柴进去,把锅都给烧坏了。”

母亲絮叨着拿出底下破了大洞的土罐给阿普看。

两年来,此类的添乱行径不下百桩,生生把本就操劳的母亲熬成了半头白发。

看着眼前的男人,阿普心中萌生出一股矛盾的恨意。

他知道这是不孝,但依旧无法按捺。

一个姐姐嫁到了外地,一个哥哥外出务工三年未归,一顿饭只有三人吃。

饭毕,阿普拿出了那张准备已久的银行卡。

“妈,算我孝敬你的,二十万,把家里修修,该换的电器给换了,别舍不得花。。”

阿普说着,觑着另一人的脸色。

父亲像从前一样冷漠。

看到那张无动于衷的脸,阿普并没有体验到意料之的快感,反而多了几分茫然。

母亲诚惶诚恐地收下了,“妈知道你现在出息,但现在外面开销大,你也别太节省,也别想着我们,家里都挺好的。”

“嗯。”

阿普闷闷不乐地埋头扒饭。

奇怪,怎么就高兴不起来。

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用胳膊肘戳男人。

“喂,你儿拿钱孝敬你来了,高兴不?”

仿佛被启动了开关键。

父亲从上衣口袋捏出一个小小的账本,开始在上面涂写。

这个账本从阿普记事起就在了,被保存的很好,小时候阿普一直很好奇上面的内容,可每每他碰到这账本,父亲的脸色就会比平常更臭。

男人嘴里不停地嘟囔:“造房子的瓦片钱得还给大青,他急着钱给弟弟结婚嘞,要快。”

大青是父亲的好友青叔,他弟弟结婚的事早在二十多年前。

“你啊你,越活越回去了。”母亲笑着逗他:“写上,今儿子曲比阿普孝敬,二十万元整!”

父亲疑惑地眨了眨眼:“阿普?”

然后又写上一条:“今交阿普高中学费三百元。”

阿普这才惊觉,眼前的这个男人也很苍老了。

男人仔细地将账本放回口袋,若无旁人地哼着歌离开了餐桌。

“阿杰咯,阿杰咯阿杰咯,阿杰咯~”

忽然,阿普的心被轻轻地揉了一下,那些年因为缺少沟通而积攒起的怨气,忽然就消失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