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府,中军大营。
进了营帐,便是一座泥土筑就的巨大沙盘。
沙盘长约一丈,宽逾四尺,按照等比例塑造了北离西南半壁江山的山川河流,以及百里洛陈和卢廷恩双方军力的布放。
沙盘前立着三人,各自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卢廷恩一身甲胄,眉头拧成个“川”字,脸上写满了疲惫。
想必这两月来,他一定吃够了破风军最强悍的部曲玄甲军的苦头吧。
萧若风一改往日如玉公子的模样,现在早晚都是一身玄色劲装,束发的金冠也换成了一柄小铁剑样式的发簪。
不过这装束倒是平添了三分肃杀之气,一眼望去完全不像个皇子,倒让人觉得是个少年将军。
他握着一柄蓝色小旗,思索良久,终于手指轻抖——“嗖”地一声将那柄小旗插在了某个关口处。
“伏龙关?”
雷梦杀单手托腮,皱着眉望向那蓝色小旗插下的位置。
伏龙关,地处云州、长宁、宜宾三地交界,虽说是座险要的关隘,但从沙盘上看,却更像一只犄角顶入了云州地界。
“对,就是伏龙关!”
萧若风似乎信心十足。
“殿下,末将斗胆想问您一句——”
卢廷恩拱手道。
“卢将军请讲。”
“伏龙关易守难攻,又有百里洛陈重兵把守,我们若想攻占必须要动用五倍以上的兵力!可是伏龙关是座狭长险峻的关隘,若是大军攻城,根本施展不开,这该如何是好?”
萧若风淡然一笑,单手一引,另一枚小旗倏地被他吸进掌中:
“将军请看!”
萧若风说着,用那支小旗的木柄在伏龙关上划了条弧线:
“伏龙关乃是长宁的突出部,纵使百里洛陈在此驻扎两万兵马,也不可能把后背处也占满了人,那样宜宾、长宁两座城池就必然面临分兵!”
“届时两座城中空虚,还是会给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所以,若我是百里洛陈,一定派驻破风军最精锐的部曲独守伏龙关,其他兵马同样严守长宁和宜宾两座城池。”
“这样一来,就算伏龙关抵挡不住,一样可以迅速从两座城中派出援军相助。”
卢廷恩双眼顿时精光显露:
“殿下可是要奇袭长宁、宜宾两城?以此断绝伏龙关守军的后援,从而让这座关隘不战而降?”
萧若风轻轻点头,接着便把那支小旗狠狠插在长宁城的位置上。
“老七,还得是你啊!”
“一旦长宁、宜宾两座城被咱们拿下,就算是伏龙关里驻扎的两万军马都是玄甲军,也只能困守关中,无可奈何!到时候,我们只需等他们粮草耗尽,就可不动兵戈拿下这座关隘!”
“伏龙关得手后,再据此反攻蜀中、黔州,哈哈哈哈哈……小先生神机妙算,还得是我们老七!”
雷梦杀摩挲着下巴,不禁夸赞道。
萧若风面容沉静,抬手冲卢廷恩抱拳道:
“卢将军是我父皇钦封的戍边都督,在下不过是途径云州,眼看云州、黔州、蜀中三地危在旦夕,所以将我胸中筹谋说与将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不用说我这个皇子了。”
“所以,予取予求,皆在将军一念!军前效力,若是有用的上我兄弟二人时,卢将军不必拘礼,为我大离,萧若风纵使一腔热血洒在疆场,也甘之如饴!”
雷梦杀见萧若风这般模样,心中虽说也被他感染了几分。毕竟驰马疆场、杀敌报国是他终其一生的追求。
可自从他与萧若风离开天启城,游历西北、蜀中各州郡后,见惯了民间百姓疾苦、官场贪墨横行,他的信念便有些动摇了。
的确,这个北离在他眼里似乎有些变味。
雷梦杀是个直爽不会藏私的人,虽说平素里嘴碎爱喝花酒这点有些不讨喜,但毋庸置疑北离八公子里,他绝对算得上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但这一路行来,的确让他的世界观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现在的北离,还值得我去拼命守护吗?’
‘我守护的,到底是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还是高居庙堂,榨取民脂民膏的硕鼠巨蠹?’
雷梦杀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但卢廷恩却被萧若风的一番话彻底点燃了,直让年逾四旬的他热血上涌,胸中翻腾不已。
他周身甲胄一阵响动,俯身便拜倒于地激动地道:
“天佑大离,得殿下这等英才!卢廷恩一介粗俗军汉,怎敢号令殿下!”
“殿下一语点醒末将,定会依照殿下刚才所说的韬略而行。”
萧若风一把将卢廷恩搀扶起来,点头道:
“将军不必如此,坐镇中枢指挥大军的事,还需将军多多费心!”
卢廷恩眼神灼灼:
“末将世受皇恩,又得当今陛下敕封,毋需殿下多言,也会拼尽全力抵御百里贼子!”
……
离开中军大帐后,萧若风和雷梦杀一同前往云州城中喝酒。
一路上,雷梦杀都出奇的安静,这让萧若风不禁有些好奇:
“二师兄,你今天为何这么安静?不像你啊!”
雷梦杀始终皱着眉,听到萧若风这么问,语气淡漠地扔下一句话:
“老七,我们的敌人是镇西侯,你可记得当年你对我说过一句话。”
萧若风眉头一紧:“什么话?”
雷梦杀:“那年你才十六岁,我们第一次到北境边军大营,你望着万千边军将士,信誓旦旦地说——”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从军当如镇西侯,率军十万望风披靡!”
萧若风闻言一怔,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的确,是我说的。可此一时,彼一时!”
“百里洛陈起兵谋反,劫掠西南四州税银,杀害官员在前,攻占临海四州,进犯云州、黔州在后!”
“他现在是不是父皇敕封的镇西侯了,他现在是大离的敌人!”
雷梦杀猛然转过头,双眼如钩:
“老七,那你说他为何要反呢?”
“放着世袭罔替的荣华富贵不要,放着军功等身、一生荣誉不要,偏偏要在年近古稀时造反?”
“我是想不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