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苍穹,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冬阳未升,大地幽静,黎明的黑暗还带着一夜的寒霜。
玉璧城下,荒原雪地。
金真公主的裘帽铃饰下,是一双忧伤的风眸,
草原血统的单眼皮,自带万重山,透着一股高贵的厌世感。
她穿着突厥首领的黑色鹰裘,跨坐胭脂马,手持勒尔浑长枪,
在十几个草原毡包族人的簇拥下,早早的守在了塞外古道上。
大漠的烈风,吹响了这位年轻草原女子的头饰,
面前是马蹄簌簌,牛车连绵,三五成群,蜿蜒如蛇的逃难部落群。
大漠戈壁,部落众多,人马众多,那无边的草原牧人,就像漠北的沙子一样,根本看不到尽头。
可他们却士气低落,就像斗败的丧家之犬,害怕身后的猛虎,
几十万草原溃族,再不敢跟周云争雄,纷纷逃离漠南,
打算去遥远的极北荒芜之地,躲避赵人的刀兵。
阴山下,真金公主跨马持枪,就像草原的长者一样,
在潮水般的部落之间来回奔走。
她像一个无助的雏鹰,明明知道没有希望,却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拼命呼唤族人,前往勒尔浑部的中军大帐。
“白狼神的子孙,你们忘记大突厥的荣耀了吗?”
“你们是草原上的英雄,你们是勇士,难道要成为懦夫吗?”
“突厥人,掉头啊,停下来,不要逃跑……”
黎明是黑暗的,但此刻草原人的火种,似乎更加暗淡,
曾无比辉煌的勒尔浑长枪,在这一刻显得形单影只,狼王落幕。
突厥各部的牧人、仆从,甚至是奴隶,
对着昔日最为尊贵的可汗之女,皆是视而不见,
自顾自的逃过玉璧城,逃向阴山之北。
忽然,胭脂马背的金鞍之上,
金真公主看见远方地平线尽头,迎着朝阳的红光,走来了一支庞大的部队。
年轻美丽的草原女子赶紧策马奔腾,踏泥四溅,留下一条雪痕,
她脸上洋溢着希望,虽然这几天没人理她,
但金真相信,乌图根叔叔不一样,
他是突厥部的姻亲,他从小最疼金真。
“泰德薛河的乌图根叔叔,见到您太好了,您是瀚尔山伟大的首领,”
“金真希望得到叔叔的帮助,您的部族能留在玉璧城,这是突厥国门,有了它咱们就能对抗赵国……”
“事后,金真会补上叔叔的部众、牛羊,还有土地……”
泰德薛部的图腾旗帜,迎着阴山的寒风,飘扬的很高。
北狄大马附近,美丽金真的公主,还在孜孜不倦的说着突厥人的未来,说着玉璧城的重要,
可她丝毫没有发现,乌图根首领看她的眼神全是轻蔑,甚至还带着淫邪。
某一刻,这只草原老狐狸,油嘴里露出淫笑,“年迈的老虎,不如狗犬。雄壮的种牛,也有被屠杀的一天。”
“嘿嘿……真金侄女,勒尔浑部已经不是草原首领了。连你哥哥云烈,都带着最后的王帐军跑了,你真是一只愚蠢的母羊,竟异想天开,要对抗军神周云……”
赵王起于微末,自出道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谁敢跟他打仗?铁力可汗就是榜样。
几千人的武川镇,凭着冠绝天下的武力,硬生生把突厥可汗打没了,
如今赵王几十万大军在河原,这谁敢留下来送死?
武川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野狐关前,两万四千铁骑,踏碎的不仅仅是铁力可汗的希望,也是草原人的信心。
从这一刻开始,野战无敌的,不是突厥人了,而是赵军。
赵王周云说要北征,莫说是金真这个愚蠢的女人,
就算是阿史那云烈带着勒尔浑部留下,也没人敢跟着抵抗赵王。
委屈、无力,缠绕着金真公主,她望着陌生的乌图根,心里泛起一丝绝望。
这些天,亲爱的乌图根叔叔,是她心里坚持的最后一块基石,
可连泰德薛部都不愿意,金真这一刻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想不到了。
荒原大道,牧民如海,
远方,无数牧人的牛车马车,‘噶几噶几’的驶过。
正当金真还陷在玉璧城孤母寡女,他们部落今后怎么办时,
乌图根首领眼里闪过狐狸般的淫笑,他的护卫部队悄悄围了过来。
草原可没有什么道德礼仪,
父亲的妾室,儿子继承,
仇敌的女儿,任仇人鞭挞。
能把这朵昔日尊贵的草原金花,弄进毡包里玩乐,乌图根想想都下腹燥热。
血斗在不经意间展开,长槊狼牙棒碰撞,金戈之声,响彻古道。
可潮水一般的牧人,只顾着逃跑,甚至都懒得看一眼。
战斗打的很激烈,乌图根的淫笑渐渐变成了恼怒。
铁力可汗所统领的突厥国,曾一度威压天下。
它的底蕴,自然不是一个旁系部落能比的。
金真公主的两个奴隶,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且他们的母亲是金真的奶妈,
在草原部落里,这跟亲兄弟是一样的。
长槊飞舞,劲风四起,金真留下了七八个奴隶的命,
在阴山脚下,策马奔腾,扬长而去。
乌图根气急败坏,宛如一只愤怒的公羊,对着远方大声咆哮,
“真金,你这个失去身份的低贱女人,将来,就是求着来泰德薛部当羊女,乌图根也不愿意跟你胯下承欢,”
“你只能被赵人俘虏,成为周云的玩物,成为李娘子床头的物件……”
大漠风霜,吹拂了金真的鹰裘,女子美丽的凤眼里全是泪水,
某一刻,一块洁白的羊毛软布,递在金真面前,
十七岁的阿史那庆,眼睛全是哀伤,
看着主人金真难受,就像一把把刀剑,刺进了草原勇士的心口,
“金真主人,你等会,仆人这就去杀了那个该死老山羊。”
“别去!”一声冷厉的娇喝,叫停了阿史那庆,
金真公主仰头,抹干眼泪,强装坚定的道,
“勒尔浑的部众,再经不起损失了……猛虎舔息伤口时,不该跟野兽发生冲突。”
阴山下,北风呼啸。
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席卷这个失去父亲的草原女孩。
她曾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才智过人,比其他人强的多。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强的是公主,金真什么都不是。
敕勒川的古道,走过无数骑马的牧羊人。
玉璧城的望楼,可以看见,一面又一面突厥人的图腾。
草原的人丁,依旧极为庞大,
可就是没人愿意留下来,玉璧城有十几万石粮食,有甲胄、有兵器,
她不明白,突厥人为什么不敢留下来?
阴山古道,金真徒劳无功的劝说,终于让其他人感到厌烦了,
阿史那族的骑兵队长,阿史那庆流下眼泪,哭泣着对金真公主道,
“主人,咱们回去吧,不要再受这种屈辱了,没人愿意上玉璧城的。”
庆的弟弟叫阿史那思摩,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却比他的哥哥武艺更高,
只见阿史那思摩,目光炯炯,声如洪钟道,
“能跟金真主人死在一起,是阿史那兄弟的骄傲,是阿妈的愿望。”
“咱们回玉璧城,布置好毡包、坟墓,等待赵人周云来吧。”
放弃?等死?
身为突厥皇族的金真,第一次面对这两个词。
在她年幼的认知里,突厥人就是勇武和强悍的象征,
白狼神的子孙,应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敕勒川的古道,
牧民人的歌谣中,
兴许是柔然锻奴祖先的坚韧血脉,潜藏在金真的血液里。
阴山脚下,这个美丽而又倔强的女孩,
抹干了眼泪,咬紧牙关,拿着象征荣光的勒尔浑长枪,
在几十万逃难的突厥队伍里,就像辛勤的老牧人,策马奔腾,不知疲劳的鼓动突厥人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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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
低沉的马蹄声,在敕勒川的山脚下响起。
一支长长的队伍,迎着黄昏,拉出黑影。
也许是勒尔浑河的祖先,庇护了这个倔强女子。
也许是这个贵族女孩的坚韧,感动了其他部落里的勇士。
溃散的草原牧民里,突厥公主真就拉来了几百各部牧人跟奴隶。
这些昔日最低贱的突厥人,选择跟金真上玉璧城。
可他们对胜利,其实也不抱希望,只是愿意追随尊贵的可汗后裔。
这些留下的突厥人,在尽情享受生命的最后时光。
玉璧城的雪道上,到处是突厥人的歌谣,
古老的呼麦声,传诵着这支民族的悲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