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名字是……他不记得了。
别说是名字了,就连它的样貌,他也记不太清了。明明是自己曾经悉心照顾了多年的伙伴。
他七岁那年与它签订契约,一直到三十一岁,它才离开自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等等,它是怎么死的来着?
啊,想起来了。
是被他当作“第一个实验素材”给用掉了。
他之所以会进行那个实验,是有原因的。
“格拉希亚拉波拉斯……到头来,我也只是在拙劣地模仿你罢了。”
自从见到那位大主教之后。
自从见到那个美丽而和谐的存在之后。
他周围的人,就经常说他变了。
他会对弗里克坎里斯克产生觊觎之心,也是因为他目睹了格拉希亚拉波拉斯之后,内心产生的扭曲欲望。
他想将格拉希亚拉波拉斯据为己有,但这根本不可能。
且不说阿尔提夫无法被人类所操控,单说格拉希亚拉波拉斯身为大主教的身份,以及他那非比寻常的本质,就足以让克莱因打消这个念头。
格拉希亚拉波拉斯是主教级以上阿尔提夫中,唯一一个没有理智的存在。
他只是一头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
奇怪的是,尽管他顶着大主教的头衔,却既不接受任何命令,也不向下属发布任何指令。
他就像是一个游荡在世间,随心所欲的掠夺者和破坏者。
驱使他行动的,只有无尽的食欲和杀戮的欲望。
格拉希亚拉波拉斯,一个为了杀戮而生的怪物,以人类为食。
他偶尔也会吞噬祭司级的阿尔提夫,而每当他将猎物吞入腹中,便会将其力量吸收,使自身变得更加强大。
“强化”或者“进化”,是克莱因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仅仅是吞噬,就能夺取对方的能力,并使自身发生变异。
……他迷恋上了这个诡异而又神秘的生物。
既然无法得到他,那就亲手创造一个出来。于是,他开始沉迷于融合术式的研究。
“……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
双重融合,也就是将两只使魔融合在一起的技术,他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但从三重融合开始,仅仅依靠兴趣和努力,已经远远不够了。
他需要的是天赋。
绝对的天赋!
然而,他并没有这样的天赋。
虽然他自认为比普通人优秀,但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依然相形见绌。
为此,他甚至亲自登门拜访了那位成功完成三重融合的勇者,恳求对方传授经验,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无法企及那个领域。
因为,那已经是天赋的领域了。
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现实啊。
“……这么说来,我之所以会对巴尔干产生兴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因为他拥有着我梦寐以求的天赋。”
就在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融合术式的研究中时。
他发现,自己最初的伙伴,那只犬类使魔,开始变得虚弱起来。
他知道,它已经时日无多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它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伙伴的离去,让他感到悲伤,但同时也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反正它都要死了。
反正它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作为使魔,难道不应该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主人吗?
自己对它还不够好吗?
哈哈……
不知道是出于自我安慰,还是真心这么认为,他最终还是将这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伙伴,当作了新型融合术式的实验素材。
既然无法通过正规途径达成目标,那就剑走偏锋。
从那一刻起,他的研究便一发不可收拾。
……将珍爱的使魔当作素材的痛苦,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将这些使魔,视为工具和材料,而不是鲜活的生命。
虽然最终还是没能完成最终目标。
啊,对了。
如果能得到弗里克坎里斯克,说不定就能成功了。
现在回想起来。
虽然他依然不知道,当初在见到弗里克坎里斯克之后,内心深处响起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但那声音确实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
他不该对巴尔干说那些奇怪的话,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
不,等等……难道不是吗?他并非真心想要那么做。
不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哐当——
囚车突然停了下来。
克莱因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这里并不是迪尔特蒙德。他还以为自己会被公开处刑,没想到会被带到这种地方。
这里是一片位于迪尔特蒙德附近的雪山。
他们现在位于雪山的半山腰,周围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围白茫茫一片,空无一物。
吱呀一声,囚车的门被打开了,克莱因被人粗暴地推了下去,摔倒在雪地里。
押送他的教会人员,低头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克莱因,低声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如果把他们说的话拼凑起来,应该是在咒骂他吧。
“去死吧”之类的?
“你这人渣”之类的?
已经不重要了。
“…….”
厚厚的积雪虽然柔软,却冰冷刺骨。克莱因抬起头,看向前方。
他看到一个人影,正朝自己走来。
那是一个女人,有着一头如同海水般湛蓝色的长发。
她的表情,比脚下的积雪更加冰冷,比百炼精钢更加坚硬。
虽然自相矛盾,但这却是克莱因最直观的感受。
“弗里克坎里斯克……”
他轻声念出她的名字。由于嘴唇干裂,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对方显然听清了。
“阿伊特恩,他一直把你当作同伴。”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是愤怒,还是悲伤?
克莱因已经分不清了。
“我的丈夫……阿伊特恩,他竟然把你这种人渣,当作朋友!”
阿伊特恩。
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啊。
他是个好人,即使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克莱因,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同伴。
朋友。
“我也一样。”
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原本零星的雪花,逐渐变得密集起来,很快便遮蔽了周围的景色。
微风也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克莱因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嘴唇,说道:
“我也一直将阿伊特恩视为同伴,视为朋友。”
下一刻。
“不准你,用你这张肮脏的嘴,说出阿伊特恩的名字——!”
周围的气候,仿佛也随着她情绪的变化而剧烈波动起来。
天空被厚厚的乌云笼罩,比地面上的积雪还要厚重;刺骨的寒风,仿佛刀刃般刮过克莱因的脸颊。
“阿伊特恩……我的丈夫……迪尔特蒙德的勇者……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即使是你这种人渣,他也愿意接纳……他总是为别人着想……”
弗里克坎里斯克的声音哽咽了,断断续续地说道。
她的声音虽然冰冷,但却带着一丝哭腔。
“他英勇善战……守护着迪尔特蒙德的人民……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即使每天都看,也永远不会厌倦……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深爱着这座城市,深爱着这里的人民……”
“…….”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我不想知道你那肮脏的欲望,我更不想听到你再提起他的名字!”
弗里克坎里斯克的情绪,逐渐失控。
克莱因的身上,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双脚也逐渐陷入雪地之中。他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动弹不得。
“你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杀死了我唯一的挚爱,还绑架了我的孩子,仅凭这一点,你就罪无可恕。”
弗里克坎里斯克一步步走向克莱因,她的双脚,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克莱因抬起头,与她对视。即使是在悲伤的笼罩下,她的双眸依然美丽动人。
“我本来想让你死在格拉希亚拉波拉斯的手上,但现在看来,由我亲手送你上路也不错。”
弗里克坎里斯克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之前的那一丝悲伤,也已经消失殆尽。
她缓缓开口,宣判了克莱因的命运。
“不,你不会死。”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按在克莱因的额头上。
一个复杂的魔法阵,在她掌心浮现,周围的魔力,疯狂地涌入她的体内,汇聚在她的掌心。
克莱因感到疑惑不解。
“不杀我……那你想要做什么?”
“因为,如果你死了,就会在死后的世界,与我和阿伊特恩相遇。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解脱。”
弗里克坎里斯克的掌心,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将一切都冻结的绝对零度。然而,克莱因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他看着弗里克坎里斯克将魔力提升至极限,心中充满了疑惑。
下一刻,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侵入肺腑,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缓缓闭上了双眼。
“……原来如此。”
克莱因的身体,开始逐渐冻结。
但这并非是普通的冰冻,克莱因的外表,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仿佛是从内部开始,他的身体,正在发生着某种本质上的改变。
首先是手脚,失去了知觉。
接着是脖子,无法转动。
最后是嘴巴,无法张开。
他甚至连最后一句遗言,都无法留下。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弗里克坎里斯克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愤怒。
“我会让你,永远地活下去,活上五百年,不,一千年,一万年!你会被永远地囚禁在那片黑暗的虚无之中,感受着无尽的孤独和绝望,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刻,我才会给你解脱!”
这是她能想到的,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惩罚。
“你将永生不死,成为一个活死人!你的痛苦,只有等到世界末日来临的那一刻,才会结束!”
克莱因的意识,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身体,彻底停止了活动。
“…….”
他消失了,就这样,简单而又彻底。
克莱因的灵魂,已经被囚禁在另一个世界,他的肉体虽然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但却与死人无异。
“……呜呜……”
弗里克坎里斯克瘫坐在地上,低声哭泣起来。
即使成功复仇,也无法让她感到丝毫的快乐。
她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过度使用魔力带来的负担,更是因为……
“阿伊特恩……我的丈夫……”
她与阿伊特恩之间的爱情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
他们原本计划着,等孩子出生后,就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再等等我,等我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很快的,很快就能再见到你了……”
现在,只剩下她和孩子相依为命。
“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想到以后的人生,都要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度过,她就感到无比的悲伤和绝望。
“你会等我的,对吧……?”
弗里克坎里斯克终于能够再次呼唤他的名字,却忍不住泣不成声。
她想要将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发泄出来。
一直以来,她都在强忍着悲痛,如今,所有的情绪,都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她没能保护好他。
她没能守护好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她没能像他那样,去爱他所爱的人……
如今,她终于可以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悲伤,缅怀自己逝去的爱人。
虽然没有人允许,但她却真切地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枷锁,已经解开了。
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巨石,也终于被搬开,让她能够再次自由地呼吸。
为了那个,先一步离开自己的男人。
她放声痛哭,肝肠寸断。
以此,来悼念自己逝去的爱人。
…….
传说,栖息在特洛伊帝国北部的冬之巨龙——弗里克坎里斯克,一旦发怒,就会引发雪崩;而当她悲伤落泪时,天空就会降下冰雹。
虽然这里并不是她与阿伊特恩曾经居住的小木屋,也不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小镇。
但她却真切地感觉到,阿伊特恩,就在自己身边。
呼——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
冰冷的寒风,将她团团包围。
让她暂时忘却了战争带来的伤痛和恐惧,让她能够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风雪逐渐停息,乌云也渐渐散去。
一抹久违的阳光,洒落下来。
那是迪尔特蒙德,久违的冬日暖阳。
迪尔特蒙德的几名神职人员,将弗里克坎里斯克的孩子,送回了她的身边。
这个拥有人类与神兽血脉的孩子,长相有些怪异。
但他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睛,并非天生,而是因为遭受了虐待和折磨。
弗里克坎里斯克紧紧地抱着孩子,抚摸着他的头发,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孩子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但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弗里克坎里斯克更加心痛。
…….
巴尔干是最后一个来见弗里克坎里斯克的人。
他并非想要亲眼目睹克莱因的死亡,而是因为他知道,只有等弗里克坎里斯克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才能安心地进行下一步计划。
“我已经按照约定,满足了你两个要求。”
一个是解决克莱因,另一个是救出她的孩子。
在满足了弗里克坎里斯克的要求之后,巴尔干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参加这场战争,是为了保护你,但这并非我的最终目的。”
巴尔干对与弗里克坎里斯克签订契约,获取力量并不感兴趣。
虽然能够读取除阿尔提夫以外所有生物的想法,是一个非常诱人的能力,但他却丝毫没有动心。
“你需要在未来那场,‘比这次更加可怕的战争’中,助我一臂之力。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但你要记住,人类,如果你的计划,会伤害到我的孩子,我会立刻撕毁契约,杀了你。”
“我既然敢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会考虑到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弗里克坎里斯克虽然答应了巴尔干的要求,但她依然心存戒备,用自己的力量,时刻监视着巴尔干的内心。
她警惕地问道:
“你想让我们去哪里?”
巴尔干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山谷中的小村庄。那里环境优美,与世隔绝,充满了宁静祥和的气息。
巴尔干说道:
“我要你们去的地方,是鲁比德村的秘密地下城。”
他正在一步步地,将自己需要的“藏品”,收入囊中。
弗里克坎里斯克离开了特洛伊帝国的北部。
这位继承了悠久历史,从未离开过那片土地的十二神兽,竟然打破了规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却没有人对此指指点点。
在迪尔特蒙德的市民们看来,曾经指责过弗里克坎里斯克的自己,与罪人无异,而她却依然不计前嫌地拯救了他们。
——弗里克坎里斯克不畏谗言,毅然决然地打破禁忌,挺身而出,拯救了迪尔特蒙德!
这个消息之所以传播得如此之快,一方面是因为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迪尔特蒙德教会的暗中帮助。
虽然这是一种舆论操控,但巴尔干认为,自己并没有说谎。
教会之所以会答应帮忙,是因为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同时也想借此机会,将克莱因与阿米之间的关系掩盖起来,这也是弗里克坎里斯克答应帮助他们对抗阿米军队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则是,只要弗里克坎里斯克不伤害人类,她就可以自由地离开雪山,前往其他地方居住。
……当然,在巴尔干看来,人类竟然有资格给神兽制定规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他还是答应了弗里克坎里斯克的要求。
毕竟,作为十二神兽的她,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打破规则。
说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啊。
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都在为了这件事奔波劳碌。
不仅要亲自出面,与各个势力周旋,还要想方设法地掩盖真相。
如果说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那就是因为红衣主教杰帕尔的介入,让他没能得到阿米的审判武具。
想想就觉得可惜啊。
他还想着,用那件审判武具,来强化自己未来要打造的“武器”呢。
……总之,几天后,巴尔干再次被教会传唤,这次是为了大主教萨雷奥斯的事。
“十二神兽弗里克坎里斯克已经安全离开了,她将回归自然,不再过问世事,安静地生活下去。”
巴尔干单膝跪地,向圣王禀报道。
除了海利昂等少数几人之外,教会的人都认为,巴尔干是与弗里克坎里斯克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才让她答应帮忙的。
如果说他是与神兽签订了平等条约,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受到弗里克坎里斯克“眼之力量”的影响?但如果说他是使用了红衣主教的契约书,那么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与阿尔提夫之间的关系?
当然,普通民众们并不知道真相,他们都相信,巴尔干是与弗里克坎里斯克签订了平等条约,才换取了她的帮助。巴尔干也懒得解释,反正对他也没有什么坏处。
其实,想要欺骗教会的人,并不难。
毕竟,十二神兽竟然会听从一个人类的命令,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不是签订了契约,高傲的神兽,又怎么会屈服于人类的意志?
就这样,在巴尔干的精心策划下,一个完美的谎言,诞生了。
“年轻的勇者,你立下了汗马功劳,迪尔特蒙德的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教会也会给予你丰厚的奖励。”
圣王之所以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题。
巴尔干低着头,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只是做了,一个勇者应该做的事情。”
对付这种迂腐的老家伙,搬出家族的名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追名逐利的俗人,只有搬出“勇者”和“人类”的大义,才能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
巴尔干的回答和态度,显然让圣王非常满意,他的语气也变得和蔼了许多。
“舒根哈茨·特洛伊·巴尔干,你的勇气、智慧和仁慈,令人敬佩。希望你在成为真正的勇者之后,依然能够保持初心。”
巴尔干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更加恭敬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