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
“咔咔——”
盔甲片与片的摩擦声,和许多人穿着重甲衣活动,金属甲片随着步伐摆动的撞击声在街上响起。
此刻黄昏将至,原本四处都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却在此时响起了盔甲片与片的摩擦声。
和许多人穿着重甲衣活动,金属甲片随着步伐摆动的撞击声。
那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铁甲连环,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这片住宅区算得上是从县的富人区了,但随着这隆隆隆有大队人马走过的声音,一座座宅子都显得弱小可怜了起来。
依旧是有人悄悄扒拉着后门门缝,小心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只是这一次,比起之前柳意刚来从县,兵士出动时的好奇,这些富人乡绅们多了许多惶恐与担忧。
无他,自柳意来了从县之后,与他们一同住在这条街上的许多乡绅富户,都被抓去了衙门问审。
这如何让人不心中惶惶。
这由【林文昊案】牵扯出的惊天大案,还包含了其他一些案子。
就跟那胡县传来的红薯一样。
一串一串的,连根带泥。
被林文昊牵扯进去的人,又供出了旁人,那被供出来的人,还能供出另一个人。
如今,百姓们是拍手叫好,这些富户们却是惶恐不安极了。
“如何,这次又是去了哪家?”
“瞧着是往宋家那边去了。”
“这是今月的第七家了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消停。”
隔着门缝悄悄看着兵士们走过去了,这家的夫妻二人才直起腰。
老爷一脸的苍白:“老张昨天被抓了,今日又轮到老宋,我可也是请县太爷吃过好几顿饭的,这不会牵连到我头上吧?”
“呸呸呸,什么县太爷,那是罪人张矛木。”
夫人同样是神情惶惶,她问自己的丈夫:“你与我说实话,你真的没有跟张矛木林文昊他们这些人一起干过那伤天害理的事?”
“我真的没有!”老爷恨不得举手发誓,又像是在公堂上叫屈:“只是吃吃饭而已,这整个从县,哪个做生意的没有请县太……张矛木吃过饭?”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贪得很,有便宜要占,没有便宜也要硬占,逛到咱们家铺子里,向来是不给钱的,看我那都是眼睛要看到天上去,我这样的,人家还看不上我呢。”
夫人紧紧盯着丈夫,见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才松了口气:
“那咱们倒不用那么担心,宋老爷我不清楚,但这些时日抓的人,哪个不是和张矛木林文昊他们打得火热的,尤其是张老爷,向来以张矛木的本家为荣,恨不得拜个干爹干儿子出来,他又一向手中不干净,能掺和进这种事,也并不意外。”
老爷比方才神情轻松了许多,但依旧惴惴不安:
“怕就怕人家拿着我请张矛木吃过饭作筏子,到时候若是能献上一些家业保命还好,要是屈打成招,这可怎么办。”
这就是在担忧上面办案想要好处,因此故意拖更多富户下水了。
这倒不是他杞人忧天。
实在是从前见过太多次。
那原本的从县县令张矛木,最厉害的成名技,就是屈打成招。
上一任从县县令也没好到哪里去,若说叫他盯上了,那是没罪也要硬生生按上罪去。
夫人却是要比他乐观些:
“我瞧着这位柳大人不像是那种人,看她来从县后的一言一行,是个行事自有章法的。”
“这又是翻旧案,又是敞开衙门接百姓报案的,如此大案,只要你没做,应当不会被草草定罪。”
她其实对于柳意的许多举动还很模糊,不太清楚内里深意。
但照着她的想法,若是这位柳大人是那等为着钱财,勒索商户的性格,就不会翻查旧案了。
翻查旧案,将冤假错案重判,这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成的,要耗费极多的人手,和巨量的时间。
而这些冤假错案的苦主,大多是穷苦百姓。
说真的,柳意不为他们做主,也没有什么,百姓们早就习惯了,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她就是做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去冤枉别人呢。
那老爷在妻子的一番话语下渐渐镇定下来,与妻子双手相握:
“还是你想的通透。”
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在凡是有钱老爷就要纳妾的富人区,家中男人并无纳妾,只一心一意与妻子相守,算得上是一片清流了。
从县大变之下,两人互相依靠,倒也有了慰藉。
夫人道:“衙门贴了告示招官吏,我打算去试试。”
这话两人之前就盘算过,老爷也并不惊讶,只道:
“夫人如此聪慧,定然能考过,当初岳丈大人便说过,你要是个郎君,功名也是考得的。”
富人们担忧上面的铡刀落到自己头上,那些普通百姓就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又抓了一户!”
“是宋老爷,诶唷,他们家的佣户可是全县数一数二多的,如今他被抓了,也不知道那些佣户要怎么整。”
穷苦百姓们围观一下也就算了,倒是有那家中想买奴仆,小有薄产的人家起了心思。
众所周知,当有个富户人家被抄家之后,就会流出来许多仆从丫鬟佣户在市面上。
这个时候价格便宜,最好下手买。
“买什么啊,都归了官府了,听闻柳大人治下,不能买卖人。”
“官府要这么多人做活?”
“哪里是要他们做活,好像是说,和他们签了什么契约,分田地给他们种,让他们,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我姑娘去衙门做事回来与我学的。”
“哦!想起来了!投入工作,有了自己的田地能产生生产积极性,提高整体生产力。”
见那人家不懂,他就自己翻译了一下。
“就是不准那么多人给有钱人当奴仆,那么多人伺候一个人,要让他们去干别的活。”
那打算买些好使仆从回来的人家便只能遗憾打消想法。
“这官衙是多缺人手啊。”
“可惜了,还说获罪之人家中的奴仆价格会便宜一些呢。”
也有人笑道:“不能买卖人对你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麻烦了一些,但对许多人家来说可是好事,像是我们那巷子里的二桂,就被放了自由身,日后也不必为奴为婢了。”
这些人这么快接受官府的安排,原因很简单:
官府是真的能给他们找到活干。
好像胡县的兵来了从县之后,一下子四处都有活干了。
活多人少,也就变成了只要一个人愿意干活,肯卖力做工,绝对不会饿死,还能攒下些许钱财。
最重要的是,不用再担心自己被像是货物一样卖到一家又一家了。
这大安朝的奴仆日子可不好过,就算是富贵人家的贴身丫头,守夜的时候也是直接睡在地上或者榻边的,更别提大部分奴仆都是最普通的小奴了。
唯有那想买奴仆的人家,到底还是不太开心。
人嘛,总是想着自己的。
他觉着自家的家境,无论如何也是沦落不成奴仆的,便没有其他人那样,对着奴仆充满同情。
一群人正闲扯着聊天,忽而一个半大孩子跑了过来。
“爹!!爹!!”
那家有薄产的人家连忙起身:“你怎的跑来了?不是说去试试那个识字班嘛?”
他有些担忧自家孩子是在外受了欺负。
“识字班还没开始呢!爹!这几位差大人是来找你的!!”
孩子怯生生的,这几日见多了被抓走的富户,乍然见到差役找自己父亲,他有些害怕父亲被抓走。
那人也是吓得脸色煞白。
差役怎么会来找他?!!
他没做过坏事啊!!!
最多,最多小的时候调皮,在有人上茅坑的时候,往坑里面扔石头啊。
几位差役已经慢慢走了出来。
“你是宋礼义?”
男人嘴唇颤抖:“我,我是。”
“差大人,我虽是姓宋,可我跟那被抓走的宋老爷没有关系啊,我们从县很多人都姓宋的。”
那几名差役倒是不意外他的反应,毕竟一直以来,百姓见着官家人,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五年前,你是不是去衙门报过案,报案内容是你弟弟宋礼信失踪?”
听到这话,宋礼义松了口气,又精神起来:
“是,是我,几位差大人,可是我弟弟有消息了?”
他这弟弟是母亲年岁大了生的,父亲在弟弟两岁时就没了,宋礼义说是大哥,其实对这个弟弟就跟带儿子一样。
他与夫人两人又是当哥嫂,又是当爹妈的将弟弟与自己的孩子们一起带大。
弟弟聪慧,一家子便更是指望他,谁知养大到了十五岁,不过是日常那样出门买笔墨,竟就从此不见人影了。
老母亲哭的眼睛都要瞎了,妻子也是病了几场,他早早报了案,前两年还盼着有消息,可衙门那边一直都说是没找着。
渐渐地,家人便觉着或许是掉到了水里,人淹死了,又被冲到了下流,这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如今,差役们突然来找他,莫不是?他弟弟找着了?!!
宋礼义激动起来,期待无比的望向这几位差役。
“正是,你弟弟还清醒着,也报了自己的姓名来历,应当是他没错了。”
差役公事公办:“你是报案人,就跟我们去衙门领人吧。”
竟真的找着了!!
宋礼义眼眶一下就红了:“诶!诶!我这就去,多谢几位差大人!”
他这样抠门的一个人,竟直接将整个钱袋子拿了出来,往为首的差役手心塞。
“可别,我们不能收受贿赂。”
见他这样激动,甚至还落了泪,差役们也有些动容,比方才的公事公办多了些许温度。
“跟我们来吧,你这钱还是留着给你弟弟看病用吧,他身子可亏损的不轻。”
宋礼义连声答应着,这才顾得上来问:
“几位差大人可知晓他这几年去哪里了?”
差役与他一边走,一边给他解释情况:
“你弟弟叫拐子给拐了,卖给了一个私人矿山做了奴隶。”
宋礼义一下就愣住了。
私人矿山就是有富户私底下开发的矿山了,这种事被朝廷发现了是要杀头的。
因此进到那矿山里的矿奴,基本一辈子就要在里面了。
也就是这次柳意顺着拐卖人口这一条线一路往上查,硬是查了出来。
矿奴的价格会比普通奴隶更贵,因此张矛木卖了许多矿奴进去。
柳意查出来之后,亲自带人去的矿山。
要严格来说,那是桃县的事。
如今柳意还不是桃县的主事人,就算是查封私人矿山也轮不着她。
但桃县县令能这么说吗?
他可是没少打听柳意的事,知道柳意是个眼里见不得沙子的。
听说柳意之前当亭长的时候,一个叫习鸣表达了一些不满,当场就被柳意打趴下了。
这件事到现在还在胡县流传。
桃县县令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当然是一路热烈欢迎,恨不得给柳意拉个横幅,上书“热烈欢迎柳大人莅临我县”了。
另外,柳大人你这么辛苦来我们桃县,我也没有什么好的特产给你。
这个矿山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你拿去吧。
还有这个私人开发矿山,涉嫌拐卖人口,草菅人命的货,买一送一,你也带走吧。
这要是朝廷还在,他肯定不是这个态度。
但现在朝廷都没了,他还管什么跨县办事合不合规矩。
就怕他这么一说,柳意就要觉着,他的脑袋长在自己的脖子上不合规矩了。
总之,事情很顺利,办的也很迅速,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公布出来罢了。
如今矿奴都救出来了,那些不是柳州人的还要慢慢处理,毕竟官府总不可能自掏腰包将人送回去。
有的人正好是柳意治下四县的,倒是好处理。
一些精神状态还比较优良的自己就能回家,而一些被压榨刺激的精神状态不太行的,就需要旁人佐助确认身份了。
像是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家人又曾经报案过的,直接就能通知家人去衙门验证,验证无误后就能将人领回去。
那差役又提点宋礼义道:
“他吃了许多苦,身上有很多伤,身子也亏损了,如今见到人就怕,你有个准备,一会好好与他说话,莫要太激动吓着人。”
宋礼义连连点头,心底却是想到了自己方才所想。
他觉着自家人不会沦落成奴仆,因此颇为看不惯衙门对奴仆制度的改革。
心底也想过,衙门管这些做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可他的弟弟,从小娇惯养大的孩子,却被迫沦为了奴仆。
宋礼义这才渐渐摸到了衙门如此规定的原因。
自然是有人自愿卖身的。
可有多少人,是被自愿的卖作奴仆呢?
若所有地方都不准买卖人,那嚣张的拐子们自然也不会四处拐人去卖了。
就算是还有,也会大大减少。
宋礼义并不能参透更多的道理,可模模糊糊的,又意识到一点。
那位主管了四县的柳大人,正做着很了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