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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低的头!这片田长得好!”

“快看包家的田,长得真好!”

“能长得不好吗?他们家可是头一批用上农药的,肯定要比咱们的好。”

从前人们只知道当上官吏好,但在胡县这个偏僻穷苦的小地方,大家对小吏还真没什么滤镜。

无他,没油水可捞啊。

可如今不一样了,人人都知道新来的亭长是个厉害的神医,不光会治人,还能治田。

而且对属下还特别好,又是给买新衣,又是管一顿饭,抓了盗匪还给发赏钱。

做出了农药,更是头一个给属下用。

虽说她对百姓也好吧,可人嘛,都想过得更好,若是能更进一步当上柳意的属下,岂不是美滋滋?

于是在柳意巡视田地的时候,便有许多青壮混在人群中,时不时非常做作的展现一下自己结实的肌肉,和鹤立鸡群的个头。

柳意身边的下属,除了一个郑三河,基本都是肉眼可见的能打能干,就连那些本来也没强上多少的亭卒,都在吃饱喝足之后,看着越发有威势。

因此她对于下属的需求,自然被大家理解为个头壮,有一把子力气。

那些个子不够高的,还非常机智的找来了河边的大石头,抱着时不时举起放下,放下举起,展现着自己的力道。

虽不敢靠近柳意,但也就差没在脸上写满“亭长选我选我”了。

柳意只笑着看他们卖力气,摆弄身材,走过人群时,也会非常平易近人的说上一句:

“大家辛苦了。”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种还会慰问他们的官,可能他们对小吏还没什么滤镜,但亭长,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个了不得的,能够直接关乎自家身家性命的大官了。

这样的大官,竟然这样笑呵呵的,说他们辛苦了。

一时间,百姓们俱都受宠若惊起来。

“不辛苦不辛苦。”

“我们这哪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亭长,抓了许多盗匪,还让那小偷还回来了我家的一只鸡,亭长辛苦才对。”

“不辛苦,都是亭长想着我们这些农户,还做了农药给我们,要不是农药,如今哪能这般大丰收!”

柳意伸手够了够沉甸甸的谷穗,听到这话,连忙摆摆手:

“我也只是做了一些农药而已,耕田劳作,全都是靠你们自己。”

“今年的粮食大丰收啊,功劳在你们的辛勤劳作,清晨起身,黑夜才能回归,这才种出这一片片的丰收啊,我长湖亭的百姓,俱都踏实肯干,如此下来,何愁日后过不上人人有屋,日日吃饱穿暖的日子啊。”

百姓们原本就受宠若惊,现在听到柳意如此说,许多人胸腔里就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激动情绪。

从前哪有官这样赞过他们。

过往的亭长,只会训斥他们交不上赋税,嫌他们太懒。

但老天爷啊,他们可从来没有懒过,清晨早早起床,夜间才回归这种事,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家中最小的孩子都要抓一天的虫,一桶水一桶水的往田地里浇啊,可那田地就是长不出多少粮食,他们能有什么法子。

可柳亭长却懂他们,理解他们,明明是她做出了农药,让田地增产,却还是夸赞是他们辛劳。

百姓们大多没念过书,说不上来多少好听话,只心中对柳意更加崇敬爱戴。

那些抱着石头起起伏伏的精壮汉子们也越发卖力了。

柳意花了两天时间,巡视完了长湖亭的所有耕田。

长湖亭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买了农药来用的,生活不是小说,就算柳意安排的再怎么妥帖,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按照她所设想的来做。

许多人里,总会出一两个思路和大家不一样的。

那些用了农药的耕田,肉眼可见的丰收。

胡县这片区域本就是螟虫重灾区,数量庞大,不光会直接啃食作物,还会通过排泄,蜕皮,尸体污染和产热银引发霉菌。

这么说吧,严格来说,并不是用了农药提升了谷穗的数量,而是从前的各种害虫,大大降低了本该有的数量。

实际上,哪怕是这些让百姓们欣喜若狂的产量,放在现代,那也是被现代作物吊打的。

只是从前太少,才显得现在多而已。

因此,那些没有用农药的耕田,在一片片丰收的景象中,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柳意走在四湖里的耕田处,就看到了那么一大片明显谷穗要少上许多的作物。

其他田地的谷子都是被压得弯腰,那片田地的谷穗却是相对来说稀少太多。

柳意直接问一直小心跟在她身边的四湖里里长:“这是谁家的地?”

里长赶紧说:“这是朱老大家的。”

柳意:“他家没用农药吧?是不是银钱上有什么困难?怎么我没看见他们家的贷款农药申请?”

百姓们都开始抢着买农药之后,考虑到有一些人家可能太穷,连十几文钱都拿不出来,柳意还特地搞了个农药贷款。

今年先贷农药,等到耕田丰收了再还农药的钱。

不过这农药贷款也不是谁都能贷的,还要确定了家境属实,确实没有余力拿出钱来。

这就需要三个里的里长配合了,毕竟里长基本都对自己这一里的百姓十分熟知,每户人家的家庭情况,住了多少人,日常做什么营生,赚多赚少,里长们都很清楚。

柳意的眼神看过来,四湖里的里长立刻就心脏开始狂跳,腿发软。

“不,不是,他们家中日子过得不错,不需贷款农药。”

说起这农药贷款,背后还有一桩公案,因着农药被吹得神乎其神,引得县里一些人家来买。

只是长湖亭人买还好,长湖亭外的人买,那就要限购了,于是便有一些人家想出了花钱请人代买的法子。

钱也不多,这农药可提升农田产量,就算是眼馋钱的百姓也没舍得卖,于是在外面,农药绝对称得上是有价无市。

五燕里的里长就想了个主意,给几户人家上报贷款农药,结果柳意收了条子,并没有立刻批下,而是派了人去各里查证。

因为亭卒们大多来自三里,她还特地没派亭卒,派的是自己身边这些兵丁。

那五燕里里长只是想赚点小钱,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然没有十分遮掩,兵丁们一去,就查探了出来。

最后不光查出五燕里的里长虚报需要贷款农药的人家,还压下了那几户家境贫穷,本可以被归纳进贷款名单的人家。

他贪得钱真的不算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钱银子。

但一向对着三位里长都是温言细语的柳意,在查证这件事为真后,头一次对着他们显现了自己的冷酷无情,毫不手软。

先是革了五燕里里长之位,接着按照欺瞒上官,收受贿赂,欺压百姓之罪,狠狠重判。

那五燕里的里长不光没了里长之位,罚款就有两银,日后要坐牢不说,还被当众打了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打板子的时候,柳意特地将三兴里和四湖里的两位里长以及里卒什长伍长叫了过来观看。

这一出可是把他们吓得不轻,四湖里的里长回去之后就连忙狂翻户籍,又一家家去问,生怕自己也落下了能上报贷款农药的人家被问罪。

此刻面对柳意看过来的眼神,他眼前五燕里里长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画面一闪而过,连忙又补充道:

“是这样,朱老大一向顽固,不愿意相信农药能治田地之病,他不乐意买,我也没办法,只能任由他去了。”

四湖里的里长其实没敢说,那朱老大不愿意买农药,主要就是因为他是个重男轻女的。

柳亭长是女郎,他就不肯信她的本事,之前还笑话旁人买农药是白花银钱。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生怕柳意以为是自己不尽心,又道:

“但我们四湖里那些家境穷困的人家,却都入了贷款名录里,也都拿到了农药,亭长您看,这边就是四湖里最穷的孙家田地。”

柳意顺着四湖里里长的手往过去,果然见到一片一看就很不错的农田。

“很好,这田地照顾的不错。”

见柳意没有要治罪自己的意思,四湖里里长松了口气,也夸道:

“他们家都是愿意干活的,只是家中老娘生了病,为着治病吃药这才欠了一堆的外债。”

“说起来也是托了亭长的福,之前亭长在三兴里义诊,孙家人就背着他们老娘去了,吃了亭长的药,老人家渐渐这才渐渐康复。”

“如今又得了亭长的恩德,贷款到了农药用在田中,现在大丰收,想来那些欠下的债务也能慢慢还清了。”

柳意远远看着,就见那田地里正在忙碌的几人中有一人抬起腰,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看清楚是她。

他立刻喊了其余人,孙家人都看了过来,随后有人先跪下磕头,又有其他几人跟上。

柳意眼神好,这么远了也能看到他们的口型,正是在念着“亭长长命百岁”“亭长死后必定成仙”。

四湖里里长说她治好了孙家老母的时候,她没太想起来,毕竟义诊时她治好的人可太多了。

但如今孙家几个人一跪,柳意就想起来了。

印象太深刻了,她治好了病人之后,家属跪下的情况也挺常见的,但是像是孙家人这么一边跪着磕头,一边念着“医师长命百岁,医师死后必定成仙”的,还是头一个。

柳意哭笑不得,但人家也确实是在真诚的祝福她。

大安朝一向有善人在世时做尽善事,死后受百姓供奉成仙的传说,这是在说她善呢。

“派个人去,让他们不用跪了,早些将谷子收回去晒,还了外债,争取明年不用贷款买农药。”

柳意一声吩咐,立刻就有亭卒小跑过去,与他们说完之后,孙家人又磕了几个头,才起身继续劳作。

四湖里的里长见柳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赶紧抓住机会拍马屁:

“如孙家这样,十分感念亭长恩德的人家,在我们四湖里可是有不少,自亭长上任之后,长湖亭的百姓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柳意笑着点头:“我也只是出了些力,真正让这些耕田丰收的,还是要靠百姓和里长你们的督促啊。”

四湖里的里长被夸了,脸上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笑容。

“亭长过誉了,卑职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对于朱老大等人不响应亭舍,不用农药的事,柳意并没有说什么。

她当然希望所有百姓都用农药,耕田丰收,百姓手头宽松了,经济才能运转。

但像是朱老大这种,她要是一个个管过来,那要管到猴年马月,这种事,只能靠着底层政府官员来办。

训是没有用的,毕竟亭舍只是推荐百姓用农药,又不是强制。

柳意没对朱老大不用农药的事说什么,只是夸三兴里:

“百姓的日子过得好,我这个当亭长的也就不虚此职了,像是三兴里,家家户户都用了农药,一片丰收好景象,看着心情就不错。”

“最近,我想官办一个油坊,需要些人进去劳作,看来这油坊办在三兴里就不错。”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四湖里的里长笑容一下就僵硬了。

三兴里是柳意初义诊的地方,不知道救了多少病人,还让三兴里的百姓们卖药材发了一笔横财。

她在那的威望最高,上到里长,下到百姓,全都对她有着超过寻常的信任。

因此这农药一出,三兴里的百姓们全部争先购买,那些刚开始没钱买的人家,还着急的去求里长想办法。

三兴里的里长单中去求柳意,才有了贷款农药这一出。

可以说,虽说名义上柳意对三个里一视同仁,但照四湖里的里长看来,曾经被柳亭长义诊过的三兴里才是柳意的嫡系,如果真有什么好事,柳亭长肯定会偏着三兴里。

本就比不上人家亲厚,偏偏自己管着的百姓还没人家三兴里的百姓积极,也难怪柳亭长对三兴里满口夸赞了。

想起此事,他也有些心虚,当日朱老大不肯买农药,他知道,也问过,但是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去管。

反正农药如果真的能提升产量,朱老大家的粮食产量不提升,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可他怎么就没想过,农药是柳意制的,也是她出面售卖的,本就是能提升产量,为百姓好的事情。

结果别的里百姓都买了,他管辖的百姓却有钱也不愿意买,这不正是在说明他这一里的百姓,对于柳意这位亭长不当一回事吗?

看看,办油坊这种好事,不就落到三兴里了吗?!

四湖里的里长一路殷勤的将柳意送上马,看着她带人远去了,脸上的笑容才落了下来。

油坊啊!!

不说建油坊自家这一里买油要有多方便,缴税还能算进四湖里的总赋税中,只说进油坊做工的人,就能赚上一笔进项。

这么个大好事,他们四湖里怎么就错过了呢!

诶呀!

“里长,我们也回去吗?”跟随来的什长问。

“回什么回!跟我再去巡一遍农田,日后柳亭长的令下来了,都上点心!还有那个朱老大,真是给我们四湖里拖后腿,好东西送上门了就是不用,你去,把他训一顿!”

那里卒去朱家的时候,朱老大已经在一脸后悔心痛蹲在门口了,那如丧考妣的模样,搞得他都不太好意思张嘴训了。

“朱老大,你这……坐着呢?”

朱老大垂头丧气的看里卒一眼:“你也是来笑话我的?”

“笑吧,笑吧,反正也不差你一个。”

里卒:“……”

他刚刚张嘴,打算小小训一下算了。

结果自己还没开始,屋里就先传来朱老大母亲的骂声:

“人人都买!偏偏你说没听说过农药,说什么都不买!现在好了!!家家丰收,就我们家不一样!”

“说什么亭长只会治人,没听说过会治田的,你个连蚂蚁都不会治的,你懂个屁的医师!好啊!现在好了!全家人一起被笑话!”

屋里又传来朱老大父亲的骂声:“我之前就说了,买来一些也不费几个钱,偏偏你觉得亭长是女郎不肯信她!死活拦着不让我买!!!”

“也有人不信,但人家至少还愿意买一点农药试一试,你呢?试都不试,就因为亭长是女郎年纪小!”

“人家是亭长,还没你个泥腿子厉害?这次就连习鸣家都买了,就你不买!”

“不说了,歇歇气,就当我当初生他的时候,将孩子扔了,把胞衣养大了!”

里卒:“……”

这骂的可比他打算的难听多了。

他最后也没能下嘴,只看了一会就回去复命了。

现在整个长湖亭,估计最高兴的就是前任亭侯习鸣了。

他之前傻不愣登的在柳意新官上任第一天顶撞她,结果被当场打了一顿还革了职务的事,整个长湖亭都知道。

之前他出门的时候,就总听到别人闲言碎语的时候,聊天八卦的时候,叮嘱家人的时候,总要提他一嘴。

“知道那个习鸣吗?是个傻的,亭侯的位子都丢了。”

“亭长可厉害了,习鸣知道吧?被亭长打得满地爬!”

“好好干你的亭卒,可别像是那个习鸣一样。”

随着柳意在长湖亭的威望越来越深,爱戴她的百姓越来越多,习鸣就更出名了。

尤其是那些十分爱戴柳意的百姓,他们想不到其他可以讨好柳意的法子,但骂一骂曾经瞧不起过柳意的习鸣,还是可以的。

现在好了,有了个朱老大,傻到一点农药都不肯试,之前还四处说农药一点用都没有。

习鸣养好伤后,就一直不怎么敢出门,这次听了朱老大的事,才松了口气。

现在大家总该只说朱老大了吧?

他难得决定出门逛逛。

果然,路人们都在说朱老大。

“知道那个四湖里的朱老大不?啧啧,口口声声说亭长为女郎,不愿用她制的农药,现在大家都丰收,就他们家,那谷穗看着可怜的呀。”

果然!

习鸣嘴角忍不住翘起。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另一人说着:“知道知道,比习鸣还蠢。”

习鸣:“……”

他改了!他真的改了!

这次亭舍卖农药,他家很积极的就去买了!

“那我觉得还是习鸣更蠢,朱老大只私底下嚷嚷,可不敢当着柳亭长的面说,习鸣那可是当面说的,还被亭长揍了一顿。”

习鸣:“……”

“也是,啧,这两人真是胆大,敢说亭长的坏话,要是让我碰见了,看我不打死他们。”

习鸣:“……”

他默默捂住脸,转身要回家。

却听有个人对着聊天的两人喊道:“你们还在这干嘛?!”

“亭舍要在三兴里建油坊,不忙的话快去看热闹啊!”

“说是出了一种新油,味道好吃,还便宜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