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走到树荫下一个正喝水的衙役身旁,拱手说道:“见过兄台。”
衙役抬头瞧了王琼一眼,见王琼身着青色儒衫,便慌忙起身,拱手回道:“见过这位相公,不知相公喊我,是有何指教?”
王琼勉强笑了笑,指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一众衙役和青壮们说道:“小可途经此处,见这里好像在挖……挖坑?又或者是挖湖?小可想着眼下正是农忙时节,不知他们为何不去耕种,反而要在这里挖这么大的……湖?”
衙役看了看王琼,又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天,忽然间就变了腔调,改用凤阳官话说道:“这位相公是从江南来的?”
听到衙役再正经不过的凤阳官话,王琼不禁心中微惊,答道:“是,小可是江南的学生,游学至此。”
衙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后便指着一众忙碌的青壮们说道:“诚如相公所见,他们确实是在挖湖,而且要在湖边上开一个沟渠,引大汶河的水到湖里来。”
王琼故作好奇的问道:“可眼下不是农忙时节么?挖渠引水,岂不是要耽误了庄稼?”
衙役上下打量王琼一眼,反问道:“这位相公倒是懂得农时?”
见王琼微微点头,衙役便微微叹息一声,说道:“好教这位相公得知,非是他们愿意耽误农时,而是去岁之时百姓并无多少田地,种下的麦子也没能精心打理,早在芒种之前就已经抢收脱粒,只怕现在都已经吃掉不少了。”
王琼心中更怒——芒种抢收麦子是没错,可自古来都是芒种时抢收,哪里有芒种前就抢收的道理?
千万不要小看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毕竟麦粒需要生长时间,也需要充足的光照才能长得结实饱满,要是收得早了,不仅容易出现麦粒干瘪的情况,还影响第二年继续做种,最后影响的还是百姓!
不对,老百姓肯定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儿来,多半又是这个狗官强迫百姓!
一想到之前从老妇人那里听来的,再想想眼前这个衙役所说的百姓抢在芒种前收麦子,王琼心中怒火越积越盛,忍不住恨恨的呸了一声,骂道:“狗官!”
衙役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在骂谁?”
王琼见这衙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挥拳相向的架势,心中那股子为民做主的书生意气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高声叫道:“我骂那姓杨的知县欺压百姓!我骂你们这些衙役为虎作伥!”
衙役顿时大怒,直接挥拳砸到王琼脸上,骂道:“狗入的,老子敬你跟县尊一样是个读书人,你狗入的居然敢骂县尊!?”
这一拳打得又快又准,王琼脸上顿时红肿一片,只是一想到宁阳县的百姓居然要受杨少峰杨大知县那等狗官还有眼前这种酷吏的欺压,王琼竟然不再害怕,反而直接挥拳打向衙役。
可惜的是,王琼空有打抱不平的心思,却没有打抱不平的实力,没几下便被衙役打倒在地,王琼的书僮见到王琼挨揍,赶忙跑过来死死护住王琼,叫道:“住手!我家老爷乃是……”
话音未落,衙役却对书僮挥拳相向,把书僮原本的话都打回了肚子里。
衙役一边打还一边骂道:“老子知道你家老爷是读书人!敢骂我家县尊,老子管你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
正当衙役暴打王琼和书僮时,附近正在劳作的青壮却听到了衙役骂人的话,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附近的青壮就扔下了手里的活计,跑过来狂揍倒地不起的王琼和其书僮。
直到被书僮护在身下的王琼高声喊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本官乃是朝廷命官!”
一众青壮微微怔住,不自觉的停下拳脚,王琼又再一次高声喊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尔等想要造反么!”
最先冲过来的青壮微微皱眉,拉着衙役走到一边,低声说道:“五爷,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坑挖深点儿……”
被称做五爷的衙役正是跛五,闻言却是伸手拍了青壮的脑袋一巴掌,骂道:“你狗入的胡咧咧什么?埋了他,你是想害了县尊么?”
青壮缩了缩脑袋,低声道:“可是咱们打了他,岂不是要连累县尊?”
跛冷哼一声道:“那狗入的一张嘴,身上的官味儿就藏不住,老子还能不知道他是个朝廷命官?不过,既然他狗入的敢骂咱们县尊大老爷,那他今天这顿打是白挨了,就是告到京城也不会有人理他。”
安抚了青壮几句,跛又折返回来,驱散依旧围着王琼不肯离去的青壮之后才伸手拽起王琼,正色道:“你说你是朝廷命官,不知你是何官职,可有勘合印信?”
“本官乃是詹事府通事舍人王琼,奉太子殿下前来给宁阳县知县送些赏赐,”王琼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从怀里掏出勘合扔给跛,怒道:“本官勘合在此,你看得懂么!”
跛五接过勘合仔细翻看,随后便满脸堆笑的说道:“哎呀呀,原来是王舍人,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冲撞了舍人,还请舍人勿怪。”
王琼冷哼一声,从跛五手里夺过勘合,怒道:“你们知县呢?让那狗官来见本官!”
跛五见王琼依旧端着架子,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我敬你是詹事府的舍人,你却几次三番辱骂我家县尊大老爷,莫不是真个欺我宁阳县没人?”
随着跛五的话音落下,原本就没有走远的一众青壮又围了过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埋人的意思。
王琼瞧着一众神色不善的青壮,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叫道:“刁民!刁民!本官原本是要为尔等做主,却不想尔等如此不识好歹!”
随着王琼的话音落下,一个青壮却猛然呸了一声,骂道:“狗入的,你再骂我家大老爷一句试试?”
跛五瞪了青壮们一眼,骂道:“都给老子滚一边儿去,可他娘的显着你们了!”
骂了青壮们几句之后,跛五又冷眼瞧着王琼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替他们做主,却不知他们受了什么冤屈,竟要你一个詹事府通事舍人替他们做主,还口口声声的骂我家县尊大老爷?”
王琼怒道:“那狗……你家县尊干了些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说到这儿,王琼又冷哼一声,挺直了身子:“本官今天就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揭穿你家县尊的真面目!”
跛五瞧着王琼又怂又硬气的模样,登时就被气笑了:“来来来,你且好好跟五爷我说说,我家县尊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王琼高声叫道:“其一,他强迫治下百姓替他搜罗小鸡崽和小猪崽,可有此事?”
跛五掏了掏耳朵,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王琼,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家县尊没给钱?”
王琼气势一滞,随后又高声道:“其二,他把心灵手巧的妇人们都强征到他自己的工坊里去做工,可有此事?”
跛五挑了挑眉毛,再次反问道:“什么叫做强征?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家县尊没给工钱?”
旁边一个青壮也跟着叫道:“就是,我媳妇到工坊里做工,每个月能赚回好几百文钱,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强征了?”
王琼再次愣住,随即又指着青壮们高声叫道:“他强征青壮们挖湖,误了农时,尔等衙役又对他们非打即骂,这些都是本官亲眼所见,据说还有人被打了鞭子,难道这些还能有假?”
这次没等跛五开口,旁边一个青壮就冷哼一声道:“你说的有人被打了鞭子,是大老爷让人抽了我十鞭子——亏你狗入的打听的仔细,可惜你也没打听明白,是我跟人关扑赌赛在先,大老爷就是抽死我,我也不怨大老爷,又关你什么屁事!”
跛五也冷哼一声道:“宁阳县自打立春到现在,前前后后下了不过五场雨,眼看着干旱在即,若不是县尊组织他们挖湖蓄水,你王舍人是让他们等到大旱之后颗粒无收然后去逃荒?”
被人接连反驳,王琼顿时傻眼了。
莫非真是本官想的岔了?
那本官今天这顿揍岂不是白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