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我快开学了,回学校的票我早就买好了。这两天牤牤的伤已经好多了,我经常跟她出去走走,去火车站那边的荒芜道路,那边宽阔。而牤牤,是为倒周府的建设而感到高兴。
第三天中午,照例是我们在家吃饭,元小东在外面酒店吃。
牤牤却脸色十分难看,今天公公也没在家,不知道是拜访亲戚还是跟着元小东出去吃喝了。
吃着吃着,我和牤牤聊起了元小东,我说起连芳姑姑和丫头姑姑,说起锦绣花园那年我被赶出来的事儿,说起元小东早就以读书来威胁我,我决心就算不读书,也绝不再受他威胁。
牤牤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说那年,你丫头姑姑,也说你爸在外面有女人?”
我感觉事情不太寻常,眉头往上轻抬:“对呀。怎么了?”
我用求知又略带警惕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
“那你相信吗?”
牤牤沉着脸继续问我。
我思索了一会儿:“虽然我觉得,爸爸这个人对我不好,对你也不好。但是他应该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儿吧?他不还是个不畏强权,打倒尹光明的英雄吗?”
牤牤居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你不相信?”
“额,我不是很相信。”
“那你跟我来。”
牤牤站起来,示意我跟她走。
食品站这条路不算长,大约三五百米的样子。一路上牤牤一言不发,只是带着我疾走。
我不知道牤牤要带我去哪,但跟着牤牤她也绝不会害我。
到了食品站转潇水中路的口子上,牤牤转头进了一个酒店。
这个酒店我知道,是王小斌叔叔在爸爸的建议下盘下来的,还搞了开业活动,前七天从一折涨到七折。极低的价格吸引了大量的客流,有投资人看中了这里的客流,花大价钱买了股份盘了下来。给王小斌出主意的元小东也得了一些好处。
开业的时候,公公还趁着打折,带着我和牤牤来吃过一次。爸爸在这里是熟客,看见我们脸色还有些不自然。那天他没有同我们坐在一起,牤牤席间指着一个女人叫我看,我看了眼,感觉没什么好看的,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
上了酒店二楼,这里是宴会大厅,穿过大厅,就来到一堆包厢的走廊里,牤牤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似的,直接带我到了走廊的最深处。
我疑惑地看着停下来的牤牤。
牤牤没有回头,她背对着我面对包厢,声音很平静,很平静,仿佛无波的古井。
“你老子在里面,给他的私生子庆祝生日。今天他三岁了。”
轰!
“别人以为你是保洁,却都知道,他是元小东的儿子,他叫元滨江。”
咚咚咚!
“上回吃饭我叫你看的那个女的,就是元滨江的母亲。她还和你爸去澳门赌钱,去香港旅游。被连芳听到风声,才来沙场闹。”
咔嚓!
三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响。
元小东正在做的,食品站我们住的对面工地楼盘,项目名称就叫“滨江壹号”!
我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些时光碎片,高三的时候爸爸接我出学校,开过上关大桥,我听见他接了一个电话,那边是桂林的医院,说是谁谁谁要打胎还是要生下来之类的。后来听说连芳姑姑在那段时间怀孕最后打掉了,我还以为是连芳姑姑。
高三的寒假,到大三的寒假,正好三年。
正好三岁……
还有那个我被赶出锦绣花园的冬天,彷徨不知所措的我,心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还能不能读书……
还有许多在江华府受到冷遇的时候,联想起元小东时不时闯入锦绣花园,接通连芳姑姑的电话,开口就是他在照顾我……
焉知不是他以照顾我为借口,掩护他出轨的事实。
我想起连芳姑姑要砍死他,想起我妈捅他的那一刀,想起薇薇姑姑和刘娇姑姑对我态度的转变,想起这么多年我为自己出生在一个破碎家庭而难过的日日夜夜。
我更想起,初三的时候,我划向自己手腕的那一刀,想起他信誓旦旦,要用他的价值观代替灵界的模样。
但这些记忆碎片只在一瞬间划过,我的手已经扭动门把手,打开了包厢。
很不巧,也很巧,元小东抱着他的儿子,元滨江。
它把他高高举起,冲四面来客展示这位值得他骄傲的儿子。
周围宾客脸上带着赞许的笑意,在宴席上见过的那位相貌普普通通,年纪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正坐在元小东身边,笑着鼓掌。
整个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
门外是灰色的,站着风尘仆仆的我和牤牤。我们的背后不是走廊,是四郎口沙场冬日里被风吹开的胶皮房顶,是大屋地沙场夏日被暴雨打得四处渗漏的工棚,是山林田地的尘土,是我做保洁被人嘲笑过灰扑扑的打扮。
门里是彩色的,坐在一圈不怎么认识的叔叔伯伯,还有他们的小老婆,以及完全失去我爹影子的元小东,和他怀里的小男孩。
元小东看到我之后,高举男孩的双手,竟然也定格了一瞬。
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像牤牤来时那样坚决。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身后是什么了,不管是什么,都只会叫我恶心。
走到大厅尽头的时候,我被人拽住了手腕,我瞬间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元云,你听爸爸讲……”
“放开!”
我使劲拽出了自己的手腕,用力之大晃得我自己几乎摔倒。
我眼中放射出仇恨的光芒,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恶心。”
元小东愣了一瞬,随即恼羞成怒给了我一巴掌。
我轻蔑地朝地上吐了口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小东还有他的儿子要陪,自然不会追出来。走到外面,感觉云层稀薄了很多,呼吸稍微轻松一些了。
我转头看向跟出来的牤牤:“你早就知道了?”
随后顿了一下:“过年的时候,他留我在医院,就是为了给他自己打掩护?他假装和我一起在医院照顾你,实际上是去他小老婆屋里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