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了。”
辉煌璀璨的灯光洒下,照亮了人满为患的整个大堂。
台上的孔翎一身鳞片织羽抱的华服,在耀眼灯光的照射下,自墨绿中泛着奇异的斑斓多彩。
她自信地昂扬着下巴,走到了讲台的中央,于讲桌后端直着身板傲立着,环视在场的所有人。
“这些天来,你们有关我第一次公开课上各种突发状况的议论,我相信有许多许多。”
“而今天你们又再次坐在这里,我相信亦是各有心思,忐忑不安地揣摩着,我是想要做什么,想要发表什么态度。”
“这位同学看起来有很多话想问,”孔翎转眸瞥向前排座位上的一位学生,“那有请你大胆提问一下?”
被点名的学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冒着虚汗紧张地看了眼周围的朋友,吞咽了一口口水,才虚着声音小心问了出来:“那敢问,孔院长,您今日召开讲座,是要演说什么呢?”
“不如更敢问一些。”
孔翎直言不讳。
“我今日召开讲座,是不是要说禁器万物枯被复刻一事。”
全场霎时一片哗然。
他们来之前哪个没有私下偷偷讨论,心里犯过嘀咕,对禁器复刻之事各持意见吵的你来我往,也不乏许多认为自己很有成见的学生大肆宣扬某些观点,指点论述。
可搬到明面上,尤其是放在教师,乃至于院长面前,他们还是安分守己许多,不敢多表露出自己的在意和看法。
生怕在这个两派相争,双方对垒的紧要关头,一个不慎站错了队。
可没想到。
孔翎依旧是这么敢说,依旧是这么直接哗一下给掀到明面上来了,什么粉饰太平表面的风平浪静全给撕个稀碎。
她就是要做,她就是要说,并且喊给所有人听到。
孔翎优雅平和地压了压手指头,请那位额头冒汗到快给自己洗了个脸的学生坐下,轻轻笑了笑,缓缓讲起来了一件事。
“在场的你们都是我们学校优秀的学生,想必对学校各个必修科目也是熟稔在心。”
“史学就是其中重要的必修科目,而在魔法史这一大类中,我们的校历史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部分。”
“学校历年杰出人物,学校历年重大事件。”
“以及各个学院的编年史。”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笑意盎然中强势地向外喷薄着一股昂扬的骄傲自信。
“各位,应该都还记得我罂粟院的命名史吧?”
“......记得。”底下的学生弱弱地说。
“是啊。”
孔翎眸中流露出几分神往,不自觉地加深了这个笑容,沁入一些感怀。
“光是从书中阅读单薄的文字,便能心潮澎湃。”
“那是一个多么人才辈出的时代。”
“我们的前辈,面对突如其来的蓄意谋害,面对那场声势浩大的病毒侵害,勇敢挺身而出,制作出了魔器罂粟仪,齐心协力地推广沿用,才以最迅速的手段,解救了广大人民于苦难之中。”
“血染罂粟,此后再不见罂粟。”
孔翎再次请了一位学生站起来回答问题:“关于魔器罂粟仪,你了解的有多少?”
站起来的学生是个还能撑得住场面的,稍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很快就思考得出答案:“一种无法停止的魔器,以较小的身躯和极小的耗能,大范围地传播使用,扫描检测出任何地方包括人体内的罂粟花毒成分,即刻提取出来进行销毁。”
学生继续作答:“可恶的入侵者蓄意传播运送含此花毒的毒物,成瘾性极强,传播侵害人民身心,幸而英明果决的前辈们制作出了罂粟仪,因为此功能的绝对执行,校方以雷霆手段,拯救了数千万人民,我们铭记于心。”
“不错,”孔翎赞许地颔首,表扬了一句,然后继续提问,“那就魔器罂粟仪本身,最重要的是哪几个功能呢?”
那位学生抿唇思考一二,回答道:“精准扫描提取,强制执行,大范围传播,迅速灵敏,消耗魔力小,且一旦开启无法被暂停。”
“那么,”孔翎平静地问,“强制执行,大范围传播,一旦开启无法被暂停,这几个特征,在现在的魔器学中,分属于什么?”
“属于......”学生答着答着,有些慌乱了,茫然地眨了眨眼,声音比刚才自信讲述历史时弱了非常多,“属于不允许出现的禁止制作的功能类......”
“是啊。”
孔翎语气带着嘲意,说道。
“我们那救了数千万人的代表魔器罂粟仪,在这个时代,倒是成了一种禁器。”
“那在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伟大先贤,若此事发生在现代,倒是要成了被关进大牢的罪犯。”
学生愕然,苍白着一张脸,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孔翎并非要为难他,抬手请他坐下了,自己继续面向整个观众席,说道:
“当然,我知道,时代不同了,时代的标准理应不相同。”
“我们生在一个和平稳定的时代,你们可以坐在这里听我讲说,可以自由快乐地追逐理想,可以安全稳定地生活。”
“这是好事,很好的事。”
“可是我总是会忍不住怀念起那个时代,那些在动荡不安的时代里层出不穷英才们。”
“我绝非想要动荡不安,最好永远别再动荡不安,所有人都可以安安稳稳的。”
“可我会羡慕,羡慕那时的他们,可以自由浪漫、敢作敢为,可以提出石破天惊的想法,可以下意识地就对当时的制度、当时的社会风气做出批判,可以呼吁喊出不对就是不对的,有人在受难,那就需要改变。”
说到这里,孔翎一顿,轻轻叹了一口气,泄出一口对这些天来吵架的愤懑。
她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说道:“若魔器罂粟仪生在现在,确实应该不会真那么不可理喻地要把试图拯救大家的创作者抓进去。”
“但大概会把创作者首先关押起来,吵个成百上千场,探讨到底要不要使用罂粟仪。”
“把使用罂粟仪的弊端全罗列个遍,你死我活地就每一个细节争论一番。”
“好不容易投票决定可以实行了,又要走各种繁琐的流程,层层下放,最后实践下来,可能得三年五载了。”
“那个时候,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因为罂粟花毒身故了。”
“这......对吗?”
在场的学生们都安静了。
“我不知道。”孔翎暗着眸光笑着摇了摇头。
她刻意停顿了一会,让在场的学生们全部安静地思考起来。
也许是因为孔翎的语气太从容不迫太具有感染性,也许是孔翎的言语与讽刺太过直接刺耳让他们哑口无言,也许还有更多更多。
他们都安静下来,都深深地思考起来。
“我是当前世界上第一魔器师,这是无可厚非的。”
孔翎停顿结束后继续说了起来,看似狂妄到没边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很有信服力,没有一个人质疑。
“同时,我自视,也是一位十分珍惜人才的人。”
“在我看来,我们的时代是和平稳定的,但却不应该是固步不前的、拘泥于过去的。”
“改变,从来不应该在动乱结束后就消失,大型的改变,更是应该出现在我们的今天,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时代。”
“我仍然是很爱敢于质疑,敢于去做,敢于发声的人。”
“哪怕......”
孔翎笑了笑。
“她在我看来或许还很稚嫩,还很青涩,行为举止上,可能还有点鲁莽不知分寸。”
“但这样的她存在是闪耀的!是我极其欣赏,并为之赞叹的!”
“是绝对不能且不应该被掐灭的新时代星火!是应该得到正确的引导与支持的希望!”
“她绝非是在破坏我们当下的安稳!”
“她是在为我们创造更好的明天!”
“我说的,”孔翎吼完之后迅速收声,笑了笑,“正是黎问音。”
全场寂静。
他们被狠狠地震住了,目光忍不住地久久停驻在孔翎璀璨若星辰的坚定眼神上,停在她握紧的拳头上。
明明现场很安静,只有孔翎在发言。
可他们却听到了狂风呼啸。
听见了此时没有在台上的黎问音又一次引动的狂风呼啸。
——
“好了,既然话说到了这里,那我接下来就要为大家展示一件物品了。”
孔翎看着他们发怔的眼神,笑着拿出了一件物品放在讲桌上,让观众席的人们都看到。
学生们都看到了,那是一只通体莹白的小瓶子,那是......
万物枯瓷。
惊恐地抽气声在观众席上此起彼伏。
孔翎却大大方方地介绍道:“嗯,没错,这个,正如你们所想,正是复刻成功的万物枯瓷。”
“但它并非公开课那天你们所见到的,黎问音复刻成功的万物枯瓷。”
孔翎把莹白的小瓶子举了起来:“它是我复刻的,第四件复刻成功的万物枯瓷。”
“什么......?!”
“孔院长怎么会......”
学生们震惊。
孔翎宣布道:“它的功能理论非常简单,简单到我一度有些难以置信并且感到气愤,怎么原来我们害怕的,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小东西,堪称一个做着玩儿的小玩具,还为此可笑地惊恐担忧了几百年。”
学生们疑惑起来了,议论着。
“什么意思?”
“很...很简单?”
“难道说是我们太大惊小怪了?”
“普通的目标选取与能量转换,普通的吸收存储,普通的功能,要是广而告之,其实完全不会令任何人感到惊奇。”孔翎揶揄地笑了笑。
她说道:“但其实,它真正的重要之处,不是什么珍稀的材料,也并非什么高超的魔法技巧,而在于它对魔力的重新诠释。”
孔翎宣布道:“万物枯瓷,其实只是一只用普通的魔法陶土,以及新产生的魔力而制作的转换瓶而已。”
“我在制作的过程中发现,”孔翎接着道,“同一定量的魔力,新产生且储存在体内不超过一分钟的魔力,其功效是常规魔力的2.7倍,正因此,使用新生魔力制作的万物枯,才能完成看似绝对不可能的多种功能兼顾,吸纳万物。”
众人震惊。
“天哪,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在体内不超过一分钟的新生魔力?这谁能发现啊......”
“意思就是它根本不是黑魔器,而是更强大的新生魔力的...新魔器?”
“几百年前的新魔器吗?”
“是啊,这么一想,那那个萧萧萧......岂不是几百年前就发现了?而我们现在才发现吗?”
“还差点把发现人押入大牢......”
“别说,她已经在大牢了,我们都看到了。”
“哎......”
“这绝对是可以震撼全世界的发现,这个理论出现后,各种魔法和魔器绝对可以飞速增长了。”
“我都不敢想,现在魔力的理论上限被提高了这么一大截,得有多么大的进步。”
“孔院长太厉害了吧,有这么伟大的发现,出台关于此的论文后,定能更加闻名于世界了......”
“咳咳。”
孔翎清了清嗓子,收声,暂停了他们激情澎湃的讨论。
“我在这里必须要说,具体数据的测算对比已经精确证实,是我做的,但启发我这么去做,和我同步并且或许比我更早发现这一事实的,另有其人。”
学生们很默契地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黎问音,”孔翎笑了笑,展臂台向讲台外,“有请她上台。”
在万众瞩目下,一个刚从护送人群里挤出来,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地上台了。
她手腕上的锁铐还没有摘,或许是刚从地下狱出来匆忙没来得及,亦或许是故意不摘,好在这个时刻深深地刺着众人的眼睛。
“过奖了过奖了孔院长,”黎问音坑巴了一下,抠了抠脸颊,“您是在我给你传消息之前,就已经通过自己制作而发现了新生魔力的事了,我应该还没您早,误打误撞,误打误撞嘿嘿。”
“鼓掌欢迎!”
孔翎厉声宣布,也不管黎问音好不好意思,一把拽过她的手腕高高举起。
“致我这位伟大的、谦逊的,此刻仍然戴着手铐的缪斯。”
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