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
黎问音低眸思考。
“几百年后,还是这样呢。”
几百年前对萧语本人所做一切的恐惧,现在对她所制造一切的恐惧。
恐惧刻到骨子里,尖叫逃窜,恼羞成怒地喊打喊杀,以至于忍受不了一点,都失去了理智,不愿考虑客观实际。
黎问音不在那个时代,很难真切认识到萧语,但听到巫鸦老师这个版本的讲述,总感觉......
那百来位魔法师,或许没有激怒萧语,就本可以不用死的,万物枯......本可以只是吸收了病毒的万物生。
“小音音是怎么想的呢?”巫鸦老师温和地引导着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不应该活在几百年前了,”黎问音坚定地注视着巫鸦老师,“我还是认为,要直面它,不能再停滞不前了。”
这个时代,她和孔翎的声音必定是刺耳的,是直挑多年来众人心底最深处的阴影,是让人急赤白脸恼羞成怒的。
因此,她们更要喊出来,宣讲出来,强行地掀出来摆在明面上摊开说,推着困在几百年前阴影中的人大步向前。
如果说黎问音复刻成功小白瓷是阴差阳错地踏出第一步,现在,她就是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这条道路上死磕到底了。
秦家的家破人亡,虞知鸢的哥哥被黑魔法师骚扰过,即墨萱被偷袭,巫鸦老师身上困扰他几百年的永生诅咒,还有......
小说里作为反派的尉迟权后面被揭穿已经被黑魔力深度侵蚀,黎问音想来想去,总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因为某个契机,体内黑白魔力失衡,自己侵蚀了自己。
那时候,千夫所指,哪怕他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家族传承,也要被质疑打上一句“生产黑魔力就是原罪”的烙印吗。
黎问音接受不了。
她的猫猫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自己难受都会找地方缩起来偷偷发烫,他有什么错。
黎问音抬眸看向巫鸦老师:“老师,有没有更多有关萧语的资料呀?”
在地下狱的日子里,完全复刻工作的间隙,趁机研究萧语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在外面研究萧语还得躲着点人,不然容易被质疑是不是萧语追随者。
“之前我外出去调查秦珺竹事件的时候,根据她提供的信息找到了一个窝点,”巫鸦老师说道,“很可惜里面大多数人已经逃匿了,但我从中也获得了不少剩下的资料。”
黎问音了解地点点头。
巫鸦老师:“这几本你先看看。”
她郑重其事地接过来几本厚厚的资料。
“我排查过了安全隐患,就是......”巫鸦老师温和地说,“注意一下这是他们内部的说法,杜撰成分或许会很高,也极具洗脑性,注意分辨。”
黎问音颔首:“明白。”
——
巫鸦老师所讲述的暂时未被教科书记载的长青山战役,让黎问音有了些新的思考。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萧语会有那么多追随者了。
除却实力的无法撼动强大到超乎想象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对于大多数无法踏入魔法界门槛的普通人而言,黑魔法、白魔法,都是魔法。
只要能救人的就是好魔法。
视角差异,白魔法界深深记住了萧语用小白瓷吸收魔法屏障、屠杀百位魔法师这件事。
但普通人们看到的,就是萧语救下的那十万人。
她是杀了一百多个人,但她也确实救了十万人。
魔法师恐惧她的漫不经心随心所欲,其他人们则感恩戴德她的出手相救。
黎问音手上的资料,则是从黑魔法师内部看萧语。
——
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在黑魔法师内部,虽然他们基本全部追随着萧语,但对萧语的争议也是不休不止,各执一词。
黎问音首先看到的,就是萧语是神派。
「我们不应该强行去解释她的一举一动。」
「显然,她早就已经超脱了人类,是神的存在了。」
「神就是阴晴不定,行为举止在人类眼里反复无常的不是吗?」
「载入教育小孩子的故事里捏造出来的神,不正是俯视人间,随手一挥就随便愚弄“考验”人类,通过了考验的人类得到赏赐感激涕零,没通过的就是要受到惩罚的不是吗?」
「人类身躯禁锢了她,她和神无异,凭什么是这世界要求她。」
黑魔法师内部的宣传说法确实透露着一股神叨叨的感觉。
黎问音若有所思地往下翻。
还有实力至上派,高级魔法派,以及说萧语其实是慈悲善母派。
「多数受人称赞的明君,都是能够以极少的牺牲,守护住大多数的安全。」
「那一百个人的牺牲了,数十万人活下来了,这为何称不上是最大的英明。」
「死就是死,被送去战场上因为几个君主的争权夺利而死亡,我不明白又有什么意义。」
「论救下的人,她远胜许多劣等魔法师,触怒她的人,应该付诸出言不逊的代价,萧语是慈悲的,她都没有收回赏赐给那些人的救赎。」
这么看着,还真有几分道理,感染性极强,难怪会作为内部资料日夜传颂。
但黎问音可没忘记这些资料的来源窝点,是个把秦珺竹等小孩拐去除掉记忆洗脑诈骗,还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的窝点。
她一边看,一边自己琢磨着想。
这一持续,就是三天三夜。
黎问音在这里待着见不到真正的日光,落地窗外的自然景观是投放出来的幻影,她遥控着想改变就改变。
因此她一专注起来读书,就会有些分不清日夜,抬头一看时钟,会恍惚究竟过去了五分钟还是五个小时。
每隔一段时间,穆不暮等人会轮流来,一起在工作室里复刻小白瓷,并且交流几句外面的情况。
就这样,三天三夜过去了。
——
“上官煜复刻成功了。”尉迟权说道。
“真的?!”黎问音很激动,追问,“他是按照我说的一比一要算复刻的吗?”
“嗯,”尉迟权点头,“因为孔院长仍在与其他院长争论,我们是看准时机,在她休息时间,让上官以学生身份去试探的。”
“但这次孔院长没有把天平权杖带在身边,他未能耗空魔力,”尉迟权接着说道,“于是他把体内剩余的魔力全部储存在祝允曦那里,并且立刻开始制作小白瓷。”
然后,上官煜就成功了。
“感觉真是我猜测的那样......”黎问音原地转来转去地搓着手,“耗空魔力全身虚脱才是重点,我和你们说过,我当时制作的时候就感觉到体内一股股清凉清凉的魔力。”
“嗯。”尉迟权也颔首。
上官煜复刻出来了,那就不是黎问音天赋的能力,那么重要因素......总不可能,真的是芝士鸡排,小号,向孔院长示威什么的......
黎问音很兴奋:“那我现在就去试一遍!”
她火速冲进了工作室。
半个小时后。
黎问音气若游丝地捧着一只小白瓷扭曲地爬行出来了。
“哈哈...”她还在笑,“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哈哈哈!”
尉迟权:“......”
看着是成功了,也是疯了。
尉迟权走过去给她抱起来放沙发上。
黎问音四肢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还在努力地支起胳膊举着小白瓷。
“我发现了!我发现这些天问题出在哪里了,那么多失败品,是因为在魔法陶土这一基础材料上,普通魔力发挥到极致也无法兼顾构成小白瓷的功能,新生......”
“新生的魔力,不一样......”
“新产生的魔力如果立即用出来,同一定量的魔力,新生魔力的上限以及功效远远超过储存在体内一段时间后的魔力......”
“就像......风化、贬值一样......”
“但新生魔力的贬值非常快,快到基本上要产生就立即用出来,稍一迟疑,就会贬值......”
“又又!我......”黎问音虚弱且激动地望着尉迟权。
“一般人在体内剩余四分之一魔力时就会因魔力透支而晕厥,”尉迟权温柔地看着她,“所以,基本上命中注定,只有你这个小疯子能发现。”
就和她火烧院旗发现院旗的秘密一样。
只有她,才能发现。
挑战孔院长耗空全部魔力,十分大胆地就用魔法陶土要复刻传闻中的禁器,缺一不可。
“音音。”
尉迟权坐过来,轻轻抬起她的脑袋,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伸手盖在她的眼睛上,语气很温柔,像哄睡一样地低吟。
“同时,你听进去了孔院长讲述的树枝论,当即就决定大胆地复刻禁器,没有多余的犹豫,才会成功。”
“真的有在好好听课,并没有胡乱搞事呢,音音。”
尉迟权笑着说道。
“我......”眼睛被蒙住的黎问音不知被触动了哪根心弦,顿时就哽咽了,吸了吸鼻子努力翻了个身,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呢喃,“我成功了......”
她重复念叨:“我真的成功了......”
“嗯,你发现了关键因素,很厉害,再次复刻成功了,很厉害。”
尉迟权捂着她的眼睛,感觉到掌心染上了一点点冰凉。
他微微一怔,俯首继续温柔耐心地告诉她。
“你那天第一次复刻,也是成功,也很厉害。”
很厉害呢,音音。
黎问音抱着他无声地哽咽。
——
一个小时后。
黎问音非常尴尬地窝在沙发角落里坐着。
她设想的情况不是这样的。
按理来说,她应该因为耗空魔力,身体虚弱,在再次成功的喜悦中痛哭流涕,然后在尉迟权温柔的哄声中安然睡去,一觉醒来,就是一个全新的清晨,准备启程。
但黎问音真的折腾过自己身体太多次,魔力透支一回生二回熟,竟然锻炼出来了,全无睡意,并且躺着躺着体力还恢复了,愣是睡不着。
清醒过来的黎问音就意识到刚刚自己一时感悟,抱着人偷偷掉眼泪,应该还被他发现了。
脸皮厚如城墙的黎问音也是尴尬起来了。
她刚刚装睡,尉迟权就起身去做饭了,后来眼看着他要做好了,黎问音装不下去了,只好板正地坐起来,默默地等着。
饭端上来了。
不愧是撰写出改变美食加工厂菜谱的邪恶参谋长,他端上来的菜极具黑曜院特色。
“那个,”味道还是不错的,黎问音一边吃,一边问,“那上官部长呢?他也成功了,他现在什么情况?”
“他是在孔院长面前成功的,被她叫走单独问话了,”尉迟权也吃,“等他出来,根据孔院长态度看下一步。”
“嗯嗯嗯,”黎问音赶紧点头,“不错不错。”
尉迟权想起什么,问道:“你这几天,一直在看莫观日记,以及萧语资料?”
“嗯?对,我想从中找到些线索,猜测也是从那上面来的,莫观日记里有提到萧语可能是在非常寒冷的情况下做出小白瓷的,就猜想会不会是魔力透支时,”黎问音说道,“我一开始魔力透支的时候,就感觉很冷。”
“嗯......”尉迟权闻言,往手上的本子上记了两笔,平淡道,“居然真的有人爱写日记并且坚持下来了。”
“你这个本子......”黎问音好奇,“公开课的时候就看见你拿着了,这是什么?”
尉迟权:“日记本。”
黎问音:“?”
谁刚刚怎么说来着。
尉迟权一笑:“要看看吗?”
“好哇好哇。”黎问音凑过去了。
黎问音看见,尉迟权的日记不是写字,而是画画。
他真的很爱写写画画,虽然是有点丑,画也只是简单的火柴人等线条,但很传神。
黎问音看到了一面纸上,挂着一个戴着插了两根鸡毛的帽子火柴人,在暴打另一个很弱小的火柴人。
“这是什么?”
“上官煜去挑战孔院长,”尉迟权微笑着回答,“然后失败了的画面。”
黎问音:“......”
意思是他在旁边看着不仅没有帮忙在幸灾乐祸,还当场作画记载这好兄弟的历史时刻是吗。
“你长这么大到底是怎么还没被打死的......”黎问音嘀咕。
“嗯?”尉迟权看她。
“这个是?”黎问音又指了指一个火柴人。
这个火柴人很舒服,穿着风衣,火柴身子火柴胳膊火柴腿,但顶着一颗猫头,两只猫耳竖起来。
尉迟权:“我。”
“怎么还给自己加两只猫耳?”黎问音笑了。
“你不是很喜欢猫,也很喜欢把我比作猫吗?”尉迟权笑着看着她,“为了让你哪天看我日记本,最喜欢的火柴人也是我啊。”
黎问音:“......”哇塞。
她是说过什么让他可以做真实的自己这类话,但怎么感觉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尉迟权微笑着提笔又画,给猫猫头火柴人勾了一抹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