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国师报仇不隔夜
少年在殿中旋转跳跃,一圈又一圈不知停歇。
他的衣服被剑尖和枪尖挑破,片片落在地上,他足尖流出的鲜血也斑斑点点沾染黑金地砖,像盛开的一朵朵红梅。
殿内处处是别样的红,飘零如秋日残花,美得凄艳。
这场景看在寻常人眼里,既是震撼,也是恐惧。
原本闹哄哄的大殿此时已彻底安静下来,所有杂音都已隐去,只剩下少年不停转圈的粗重喘息。
他太听话了。叫他转他就转,不让停便不停,像是被无形的长鞭不断抽打的陀螺。
许多朝臣不忍地撇开头去,暗暗在心里惋惜。然而惋惜之余,更多的却是心惊。国师大人连这等绝俗尘世的美色都能轻易舍弃,甚至当堂折辱,可见她心性之冷酷,意志之坚定。
何谓枭雄?
一人屠尽二十万大军,已是枭雄。一人整合百万雄师,轻取建康大捷,已是枭雄。以女子之身高居朝堂,力压皇权,已是枭雄。
而今不沉溺于美色的诱惑,不耽于温柔乡的招引,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更是枭雄中的枭雄。
心中想得越多,文武百官对国师的敬畏就越深。原本还对国师有异心,私下勾连其他官员,想要保住皇族权柄的那些人,现在已深刻地意识到,此事不可为。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怎么对付?最好的办法只能是选择不与她为敌。
而国师的拥趸,齐修、大长公主、卫英彦这些人,却都看得津津有味。
少年还在旋转跳跃,继指甲脱落后,他足尖的血肉终于被磨穿。当他从半空落于地面,足尖的骨头撞上金砖,发出嘎嘎嘣嘣的声音,听在耳中只觉无比瘆人。
某些朝臣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堵住。国师真乃心狠手辣第一人!
方众妙似乎也觉得这声音难听,淡淡说道:“继续奏乐。”
乐师们白着脸,颤着手,心惊肉跳地拨弄琴弦。本是靡靡之音,却好似呜咽哀鸣。
殿内的气氛更显压抑森冷。
博多尔几次想要站起来为少年说话,却都被哲仁按压下去。
哲仁低声警告:“他只是个玩物,为了保下他,你确定要在大周的朝堂得罪大周的国师?”
博多尔慢慢冷静下来,咬牙切齿地低语,“哲仁,你没发现吗?这情况明显不对!他趾骨都磨得露出来,却还在转!他感觉不到疼吗?”
哲仁看着红衣少年,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那人还在转圈,转着转着便吐出了刚才喝下去的酒水,吐出了中午吃过的饭食,吐出了酸苦的胆汁。但他一边吐却还一边转圈,模样诡异至极。
殿内不知谁低声说道:“国师大人,让他停下吧。吐成这样,实在是有碍观瞻。”
方众妙并不垂眸去看堂下说话的人,微微侧身,对着齐修笑言,“让他跳他就跳,不让停就不敢停,你说,他是不是比哈巴狗还听话?”
齐修颔首:“还是国师大人会调教人。”
二人的对话简直残忍,许多朝臣都听不下去,眉心蹙得很紧。但知晓少年身份的那些人却觉得国师的处置没有任何不妥。
一个身怀武艺,转换了容貌,研习了勾魂瞳术的死士,他来到国师身边想要做什么?好在国师的瞳术比他高明,否则像个哈巴狗一样在殿内转圈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蛮人手段下作,真是该死!
比哈巴狗还听话?博多尔听见大周国师的戏言,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他猛地去看红衣少年,那人已精疲力竭,几次跌倒又几次爬起来,继续旋转。强烈的眩晕感让他东倒西歪,呕吐不止,却还在旋转。他的身体根本就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这副模样……这副模样……
博多尔不知不觉已把手中的铜酒杯捏扁。
这副模样分明是个丢了三魂七魄的人偶,身上连着许多丝线,被大周国师完完全全操控。
先前那个深情款款的对视是勾魂术!错不了!博多尔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眸光随之剧颤。他终于想明白其中关窍,眼前诡异至极的场景也得到了最好的解释。
大周国师的勾魂术远在汤盼之上。二人对视,暗中博弈,其结果是汤盼惨败,国师绝胜。
苏和大人的图谋,大周国师早就看出来了!她什么都知道!
博多尔无比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感觉身体正渐渐变冷。他对方众妙的所有轻视,以及身为王族的傲慢,皆在此刻崩塌于无形。
他忽然低下头,再不敢看殿中踉跄旋转的少年,更不敢看大周国师的脸。
“宴会什么时候结束?”他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附在哲仁耳边急促询问。
哲仁心中暗笑,语气却凝重,“等国师发话吧。”
“她不发话,我们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吗?”
“那你敢自行离开吗?”
博多尔沉默了。他不敢。
哲仁从他掌心里抠出那个扁平的酒杯,藏入袖中。此物是宣泄怒气的工具,是对国师的大不敬,不能让周围的宫人发现。
蛮族使臣一个个面色僵硬,身体发冷,如坐针毡。
方众妙环顾众人,而后又去看坐在龙椅上的赵璋。
赵璋猛地低下头,举起金樽挡脸。别看朕啊!朕可没惹你!
方众妙笑了笑,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半空中飘过她微冷的心声,【既已推导出这少年原本的容貌,那我便在脑海中看看他的面相。】
听见这话,齐修,大长公主,卫英彦等人也都在脑海中勾勒少年原本的长相。
咦,果然是个丑东西!
但他们只能想象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方众妙脑中所现却与本尊一般无二。
心声缓缓飘过:【他这命格有点意思。】
【他父母宫中,左为帝星强旺,有紫微、太阳高照,可见他父亲身份极贵。右为太阴落陷,煞忌,其母亲极卑,是为女奴。他竟是尊卑相济,双星同宫对冲之命。】
【他田宅宫和奴仆宫各有一条亲缘线指向殿内某人,是谁呢?】
方众妙缓缓睁开眼,顺着两条虚无的线索,定定看向博多尔。
心声骤然失笑,【原来如此,这红衣少年竟是蛮王的亲儿子,博多尔的亲侄子。女奴所出,不受宠爱,于是养成细作。】
博多尔被看得头皮发麻。
哲仁忽然握紧酒杯,令这青铜器发出扁塌的吱嘎声。
博多尔看他一眼,小声安慰:“别紧张,不要与大周国师对视就不会被勾魂。”
哲仁差点气笑了。他是怕勾魂吗?他是恨博多尔和大王对自己毫无坦诚可言。
这少年是何来历,博多尔岂会不知?但他偏要捏造一个虚假的身份蒙骗自己。自己知道了又能如何?这么一丁点小事也严防死守,王族果然不把外族当人看。
方众妙幽幽看向那红衣少年。
心声仿佛带着怜悯,却暗含不怀好意,【这少年应该恢复记忆了吧?他可曾想起自己的身世?】
【他明明是高贵的王子,却被自己的亲人当成一条狗。】
【别的王子也有女奴所出,却能身居高位,尽享荣华,而他却被剥夺容貌,剥夺身份,剥夺寿命,抛在这异国他乡受此折辱。】
【他不恨吗?】
【他不怨吗?】
【他不想复仇吗?】
思及此,方众妙深深看了博多尔一眼,随后在心里缓缓低笑开来:【啊,原来他已经在思考如何复仇了。】
【我在博多尔亲王的命宫里看见了七杀遇擎羊,此乃大凶之兆,命主易因争斗或突袭受伤。】
【另外,博多尔亲王的疾厄宫逢“天机天梁擎羊会”,叠加大限化忌,有此格者,若遇灾祸风险倍增。】
【明日一早博多尔就会离开临安,今晚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所以说,就在今天晚上,博多尔将会遭到这少年的刺杀,轻则重伤,重则殒命。】
【博多尔若是死了,蛮王再无可信之人。】
【为了与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争夺王权,他会一边扶持哲仁,一边防范哲仁,甚至埋下陷阱,在争夺王权并取得胜利的最终时刻除掉哲仁。】
【哲仁很聪明,更有野心,当他看见蛮王的虚弱和虚伪时,他会怎么做呢?】
【他会来求我与他联手。】
【哈~我等着他便是。】
低低的一声笑,空灵悦耳,却也狂傲不可一世。哲仁的耳尖微微泛出一点红,脸也燥热,于是连忙低头饮酒,装作微醺的模样。
一切都如他料想得那般,只要把博多尔带来宴会,让他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触怒方众妙,方众妙这把世上最锋利的刀必能割掉博多尔的头颅。
自己只需坐享其成就行了。与方众妙为敌是个多么愚蠢的想法,博多尔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
想罢,哲仁隐秘一笑。
高台上,齐修、大长公主、卫英彦等人也都微微勾起唇角,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少年勉强转完一圈,跌坐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但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依旧强撑着,四肢并用地在地上转圈。
他唯一的意识就是旋转。高台上那个女人不让停,他纵使死在这里,腐烂成一堆骨头,也必须旋转。
少年哭了出来。被驯化成一柄凶器,丧失绝大部分情绪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以为苏和大人道行高深,堪比神灵,来了大周才知道,神灵就在这里,在高高的金台之上。
可神灵不许他做除了旋转以外的事,他连开口求饶都不能。
少年哭得呜呜咽咽,趴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转圈,像一只追逐自己尾巴的狗。
大长公主低声道,“国师,这么转就不好看了。”
她不是可怜对方,她是怕这少年弄残了双腿,今晚不能刺杀博多尔。
方众妙抬眸说道,“殿下既然开口求情,那我就给殿下一个面子。停了吧。”
话音刚落,少年就彻彻底底瘫软下去。他的身体得到了解脱,被禁锢的灵魂也仿佛被无形的枷锁释放。
可怕!太可怕!想到博多尔对自己下达的命令,少年胸膛起伏,极悲愤也极自嘲地笑了。把方众妙迷成一条哈巴狗?他们这些人真是异想天开,无知无畏啊。
几个侍卫走过来,将浑身湿透的少年从血迹斑斑的黑金地砖上拖走。
方众妙淡淡说道,“这只小金雀很听话,我便收下了。宴会就此结束,博多尔亲王,您保重。”
她深深看了博多尔一眼,转身缓缓离去,曳地长袍闪过金色光流。
博多尔连忙站起身,毕恭毕敬满脸惧色地目送国师。
方众妙却又忽然停步,转过头来,指着那个重达上百斤的纯金鸟笼,问道:“这东西也是送给我的吧?”
博多尔抬起头,表情愕然,随后连忙颔首,“是是是,这笼子当然也是送给国师您的。”
“那便好。你若是说这笼子不给我,我就要买椟还珠了。”
方众妙朗声而笑,缥缈身影缓缓消失在大殿后方。那是只有皇帝才能走的通道。赵璋站在通道旁侧,默默让行。
博多尔还在发愣,哲仁已抵着唇瓣无声笑起来。原来国师贪财啊。往后若求到她面前,可以多送一些金银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