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橐船,顺江直下。
这是鄂州地面能够找到的最大商船,上面装了不少地方特产,更多的则是金银细软,一名二十多的青年男子,衣冠华服、面容俊秀,两眼之中,却充满了不安、疑惑的神色。
橐船路过金陵之际,短暂停靠,青年没有下船,只是深情地凝视了一眼远处繁华的都城,幼年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不由得感慨万千,凄凉的情绪弥漫心头。
很快,橐船再度启航,从润州(镇江)口岸驶入江南运河。
沿途之上,他不断地看到战船来往,军民的精神面貌,充满了亢奋,尤其是当他看到鲜红的“大唐国旗”时,为之精神一振。
这些年,一直蜗居在鄂州,头顶一个“鄂国公”的封号,却什么都没做过,充其量是一个闲散王爷。
大年初三,来到常州。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登岸之后,在常州刺史禹万诚的带领下,火速赶往府邸。
一直走到正殿,看到伏在桌案上忙碌的李煜,喉结猛地颤动几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快步靠近、跪地叩首——
“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中带着颤抖,匍匐在地,不敢去看一身黄袍的李煜。
李煜刚看完“杭州大捷”的军情奏表,听到下面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一袭紫袍,正三品的装扮,经过身边烛庆提醒,立即想了起来。
“从谦?快起来!”
起身,转出书案,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扶起。
“九弟,让朕好好看看!”
来人,正是老九李从谦,李可大。
历史上,南唐李璟的第九子,也是钟皇后所生,李煜的亲弟弟。
“陛下……”
“喊六哥!”
“六……皇兄!”
李煜也不勉强,皇兄就皇兄吧,抱住李从谦的双臂,上下打量,不由得赞叹,李璟先别提,钟皇后的外貌基因是真强大,怪不得史书上记描述李从谦“风采峭整,动有规诲”,又“性格倜傥,善于书法,喜好律诗”,放在现代,妥妥的一个有颜有才华的小鲜肉。
一声“皇兄”,让李从谦难以自制,细看之下,发现李煜也神采不同往日,身形消瘦不少,但更加结实、健壮,两眼有神,却不再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气,反倒蕴含一股帝王杀气。
李煜连声夸赞:“好,好,好!”
“皇兄,哪里好?”
“长得真好。”
李从谦:“啊——?”
“哦,你来了就好!”李煜转身,拿起数份军情奏表,“先看看。”
李从谦早就闻听,自从李煜登基之后,四处征战不断,一开始还担心如此穷兵黩武,南唐本就不厚的家底,早晚要败干净。
故而,他将自己在鄂州的产业打包售卖,筹措了不少经费,随船带来,打算交给皇帝使用。
可看完奏表之后,眼睛都直了,这是真的吗?
“皇兄,如此说来……吴越半壁江山,岂不是已经归为大唐所有?”
“半壁江山算什么,朕要的整个吴越,不,天下乃是大唐的天下!”
一句话,霸气十足。
“臣弟有何效劳之处,对了,这些年的俸禄、鄂州产业,臣弟已经全部给皇兄带来了。”
李煜一怔,随即笑了。
“从谦,有心了。”
“应该的。”
李煜坐下,面带笑意:“如今,杭州暂定,朕册封你为钱塘王,前去主持大局,你可愿意?”
李从谦“啪叽”跪在地上,既不可置信,又受宠若惊,自己一直都是闲散王爷,没有经历过“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这就要“天将降大任”了?
“臣弟何德何能,担此大任?!”
“你是朕的亲弟弟,你若不能,还有谁能?”
“这……”
“朕册封你为钱塘王,治杭州。另,改立从信为太湖王,治苏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们二人要同心协力,给朕好好守好天下粮仓、钱库才行啊。”
李从谦倒是听说了,十弟李从信已经去了苏州,另外,路过金陵的时候,又听说十一弟李从庆,也早就南下,改立为嘉兴王。
一番求证,李煜一五一十,做了回答。
“从谦,朕如此安排,你可知其意?”
李从谦只是不受宠,不是傻子,论聪明程度、才思敏捷,不输给徐铉、韩熙载等人,《江南野史·卷三》记录了一件事,是李从谦是宜春王的时候,侍候李后主与宰相对弈,命令他作一首诗。
李从谦“指物作诗立就”,写到“竹林二君子,尽日意沉吟。相对终无语,争先各有心”,这就是收录到《全唐诗》之中的《观棋》。
略一沉吟,李从谦答道:“皇兄欲赖苏、杭、秀、湖之地,厚积薄发!”
李煜点头,不错,果然是聪明的。
“既明白,你就到杭州,替朕好好治理。”
原本,李煜册封李从信为越王,李从庆为福王,主要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地盘都打下来了,掩盖就是画蛇添足。
苏、杭、湖、秀四地,既是天下粮仓,又是商业要地,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没有自己人看着怎么能行?让李从信、李从庆、李从谦三人守着,自己下一步战略的实施,才有保障。
“遵旨!不过……皇兄,就算杭州在手,吴越根脉未断,怕是还会有战事,臣弟……军事才能实在一般。”
“军事方面,你不必操心,去了杭州之后,一是要安抚地方豪强、百姓,二是要恢复生产、秩序。”
“臣弟必然竭尽全力。”
见李从谦仍有疑虑,李煜笑道:“虽说吴越根基未断,却也是僵死之虫,有抵抗能力的,只剩下越、明、台、福、处五州而已。”
这五个地方,除了越州、明州之外,其余三州都处在“穷山恶水”之间,没了钱塘大血包,早晚也支撑不下去。
说来令人唏嘘,打了这么久,最后成为李煜心头大患的人,竟然不再是钱氏王族之人,而是一个外戚,吴延福!
在“湖州战役”开始之前,钱俶就命令,让吴延福领兵北上,支援杭州,还许诺让他领兵。
可吴延福明显有自己的想法,一边在明州、越州大举征兵,一边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前去,一直到杭州之战开打前夕,他才率领战船进入钱塘湾。
却依然是隔岸观火,无动于衷!
对此,李煜也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个吴延福,要么是“借刀杀人”,在李煜灭掉钱俶之后,自己取代,以外戚身份招揽吴越旧部,反攻之后,成为吴越新的主人。
要么,就是坐地起价,等待李煜出足够高的价码之后,再接受招安,成为一个独霸一方的割据势力。
对此,李煜压根不搭理。
“对了,从谦,此番到杭州之后,要善待一人,更要善用此人。”
“皇兄,何人?”
李煜嘴角一勾:“钱惟溍。”
回想起来,秀州四县,在整个战争进程中,一动未动,一兵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