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向自己的表情,叶诚都看在眼里。可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在他的世界里,好像突然就没有了声音。
直到梅吹雪古井不波的声音传入叶诚耳朵——他只觉得“啵”的一声,又什么都听得见了...
“叶善执,你当如何?”
是啊,我该怎么办?
叶诚原本红润的脸色,突然间就变得惨白。他颤巍巍地朝梅凌雪走去,在众目睽睽下自顾自地将手放在了梅凌雪的小腹!
梅凌雪竟像只乖巧的猫一样,任由眼前的叶诚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与叶诚相反,她原本白皙的玉颈和面容,也渐渐爬上粉红色。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叶诚心里百感交集——惊愕,愧疚,窘迫...所有的情绪都是自发的,琢玉心经无法驱散。他喉结上下滚动,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如果...如果此事属实,我...我自会对梅小姐负责。”仅仅是一句话,叶诚就舔了五六下嘴唇。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全场宾客哗然——另一位主角花采秋已是埋在自己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鞠菁菁怒目而视,花寒处脸色阴沉,柳笑风连连摇头,华雅心疼地望向已成为全场焦点的儿子,叶言神色冷峻地看着梅吹雪...
但梅吹雪显然没那么好说话,他讥讽道:“你配吗?”
叶诚无言以对,行尸走肉般怔怔呆立在原地。
“拔剑吧!”梅凌雪还是三个字,仿佛与叶诚对话多说一个字都脏了自己的嘴。
在梦里,叶诚想过自己达到剑术之巅后与梅吹雪对决的千百种方式,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个环境下,以这样尴尬的身份亮剑...
这时候赵逸挺身而出道:“晚辈赵逸,愿领教前辈高招。”
梅凌雪像是终于找了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他凌厉道:“闲杂人等滚开。今日,我只杀叶诚!”
“叶诚!他就是那个叶家的公子?”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回到了原点啊!”
“一门好姻缘,却成了这个样子。”
诸如此类的交谈不绝于耳,令三方脸色都很不好看。
鞠菁菁像只护犊的母豹一般低吼道:“这就是你为秋儿选的好夫婿吗?原来还是为了完成你那个赌约!”
花寒处本想解释,却如鲠在喉。倒是花采秋解释道:“娘,您不要怪爹!是女儿自己选的...是女儿自己选的...”说着说着,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鞠菁菁怒其不争地看着自家姑娘,好像对她这个时候还为叶诚开脱的行为十分不满。下一刻,她竟捂着胸口,气急攻心之下竟喷出一口血!
两道身影从人群中激射而出,自是花采岁花采月两兄妹。
叶诚原本无颜面对,但是听见这个动静还是转过了身。正当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花夫人的病情,只见花采秋回头用一种提防又令人心悸的眼神朝他警告道:“你别过来!”
看着如此陌生的花采秋,叶诚只当她是打击太大一时无法接受现实才反应过激,便心存侥幸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花采秋却是跪坐在地,把头冲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让你别过来啊...”说到最后,言语中竟带了几分哀求之意。叶诚这才知道对方是认真的。他后退几步,苦涩想道:是啊,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上前呢?
李中梓上前为其把脉,完了却是面露遗憾地朝花寒处父女摇头。他拿出一颗药丸,严肃道:“这粒药,也只能多留夫人半个时辰。”
花寒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点头道:“多谢李神医了。”
得到了亲属的授意,李中梓将药让鞠菁菁服下后就退开了。
“娘!娘!你别走!呜呜呜...”
花采秋搂着昏迷的鞠菁菁抽泣起来,声音不大,却令在场所有人揪心。
服药片刻后,鞠菁菁张开黏在一起的眼睛,费力地抬手抹了把花采秋脸上的泪。她微笑着三个孩子安慰道:“傻孩子,娘亲没事。”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不少人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采岁,娘没什么好交代你的。只有一句话送给你——‘想做的,就去做!’”
花采岁已无乾闼婆首领的风姿——此时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的他,不过是个即将失去母亲的孩子罢了。
“采月呀,你争强好胜的性子可让我和你爹头疼好久了!我走了以后,你要多陪陪你爹爹!”
花采月哪儿还有那时人小鬼大的样子?这位被不少人视为未来花家家主的小姑娘急急喊道:“娘,娘,我听你的话,你别抛下我!娘!大哥他前几天又欺负我,您快帮我做做主啊!”话里的慌张让与她打过交道的人这才记起她也不过是及笄之年。
鞠菁菁轻轻摇了摇头,朝花采秋道:“大哥性子恬淡,乐观开朗;小妹孩子秉性,古灵精怪。三兄妹中,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因为你单纯,善良。果然,你还是吃亏了吧?咳咳咳咳...”开起玩笑的同时,咳出的血落在胸前的红衣上,成了点点梅花。
花采秋把头依偎在娘亲怀里,泪眼朦胧地摇头道:“娘,娘您不要再说话了!”
鞠菁菁却双手搭在自己女儿肩膀上轻轻推开,像是回光返照般地继续道:“吃点亏是好事。但娘不希望你再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懂吗?往后的日子,眼睛可要擦亮点!”
说完这话,鞠菁菁不看花采秋的反应朝叶诚勾了勾手,示意他上前。等叶诚上前后,她言道:“我看得出来你跟采秋其实是两情相悦。只是你生性风流,未必适合我家采秋。这桩亲事,今日之后,是怎么也不可能成的。你知道吗?”
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听到女方母亲亲口这么说,叶诚还是有点失落。他含泪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华夫人,您不要再说了。”叶诚倒不是不希望听她聊起自己,而是更希望她能把有限的时间留给他的家人。
鞠菁菁也不谈再他,揉了揉满怀柔情地看着自己爱了半辈子的男人。她展颜笑道:“寒处,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千万不要作践自己。至于续弦,起码要等过了一年吧?”说到最后,话中的凄然与不舍和着眼泪滚滚而下。
花寒处俯下身来,带着温柔的笑意握了握妻子已经冰凉的手。他摇了摇头,红着眼眶俏皮道:“你不过先走。这个问题,等我下回见到你了再回答。”
鞠菁菁将另一只手搭在相公的手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三兄妹说道:“娘还记得...你们...你们小时候...最喜欢拉着娘一起玩捉迷藏。我们...我们再玩...再玩一次...这一次,保证你们谁也...找....找不...”
“到”跟手齐齐落地,花家上下都是哭成了泪人。华雅也偏过头去,抬袖抹泪。
叶诚回想起一处极重要的细节....
今日,正是那封信被发现的第十五天!
叶诚突地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名字时父亲给自己提的醒。
小心阿休勒!你已经被盯上了!
叶诚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事情,都是阿休勒一手策划的!
对方是为了针对自己!
想到对方或许正在场内某个角落等着看自己笑话,叶诚扫视了一遍全场,疯了一般地喃喃道:“他一定还在,他一定在!”蓦然间,他失态地大吼道:“阿休勒,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看!阿休勒!”
花寒处抱着夫人的尸体,对叶诚着魔一般的举动充耳不闻。他背对众人冷冷道:“爱妻尸骨未寒。寻衅滋事者,视为杀妻之仇,花某不共戴天!”
众人皆望向叶诚,只见他阴冷的眼神在每个人的身上来回打量。
众人又望向梅吹雪——谁都知道,花寒处这话是说给他俩听的!
“合情合理。”梅吹雪转身离开。
叶诚终于是支持不住昏了过去,被一旁的赵逸眼疾手快扶住。
叶诚与华雅匆匆离席,扶着自己孩子回屋休息。
花采岁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娘亲的身后事。
花家姐妹已经抱头痛哭。
宾客们深知此地不宜久留,皆作鸟兽散。
眼看他起朱楼,
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花府鸿宴终散场,空余满目荒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是花家发生了这么精彩的事?于是乎接下来几天,城里众人茶余饭后都在唠花家红事变白事的内幕。
有人说是鞠菁菁沉疴难医,还是死了。
有人说是新姑爷活活气死了自个儿丈母娘。
更荒唐的是还有人说是花家七夫人与花又年有染,被花寒处撞上就地正法。
他们根本不关心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们只顾以最大的恶意将道听途说来的东西添油加醋,然后沾沾自喜地看着对方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后口口相传——反正我们只是这个行业,甚至是这个国家最底层的人。哪有江湖人士会对小老百姓动手呢?你要是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你还配当江湖人士吗?
正是因为有这个说法撑腰,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地聊着笑着,把他人的痛苦拿来当谈资。
算账,找谁算账?算到最后得算一批人,因为“他们也说了啊,又不是光我一个人说!”
他们像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他们像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廉耻。
他们像是不知道人性之中,最可怕的就是无意的恶。
他们只顾着满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