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府的后院厢房中,孟知安早就掀了红盖头,她抱着胳膊,不停的看着门口。
谢筠说过,最多一个时辰,他就能找个理由从前厅过来,安排她离开。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她都快等不及了。
从安山回来后的云菊见孟知安一直心神不宁,她也不敢多问,只是低头站在一旁。
孟知安放下胳膊,直接走到门口,推开门,小声的呢喃道“奇了怪了,他怎么回事?”
此时,外面一片寂静,孟知安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后,连个人影都没有,就要往前厅找过去。
在一个偏门处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她没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想抬头骂人,却被来人吓着了。
“南启风,怎么是你?”
这个撞倒她的人居然是那个一声不吭,突然消失的南启风,孟知安微微皱眉,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抓住他的衣服就骂。
“你个贱人,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有把我当作朋友吗?”
“不是,知安,你有看见方平云吗?”南启风此时神情恍惚,对孟知安的愤怒根本不在意,他扯她的手,慌张的问道。
“方平云?我怎么知道?我和他不熟。”孟知安立马摇头。
她和方平云不过见过几面,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见南启风一副被鬼附身的样子,孟知安有些好奇。
又问道“南启风,你找他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南启风看着一身红嫁衣的孟知安,又想到方平云中的毒,突然觉得讽刺,他拍了一下她的肩,笑道“知安,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进这乐清城的。”
然后,他抬起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他要找到又丢下自己的方平云。
“你说这话,到底几个意思啊?”孟知安懵了,她转过身,不解的问道。
“你赶紧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知安,别在乐清多逗留了。”
南启风头也不回,仍旧往走廊的尽头走去,摆了摆手回道,语气里尽是绝望。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她一惊,看来这个南启风确实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既然谢筠不来了,那她还是自己去找马车离开吧,好不容易走到后门那里,孟知安掐着腰忍不住抬头翻了个白眼。
“霹雳,又是你,那么大年纪了,你就不能安稳的待在你爹给你准备的金窝里安享晚年吗?”
那只叫霹雳的猫居然也在后门,一直在挠门锁,企图用它那软弱无力的爪子把那铁锁打开。
“算了,还是让姐姐来吧。”孟知安看它努力了好久都无用,只好过去一把将它抱起。
然后拔下头上一根簪子,照着锁孔插了下去,只两下,锁立马开了。
“喵~”
霹雳见那锁开了,立马从孟知安的怀里跳了下来,迅速的飞奔离开,消失在这黑夜。
这速度把孟知安都给吓着了,她把簪子插回头上,忍不住赞叹道“霹雳就是霹雳,老了也厉害,这速度就是黑野也追不上啊。”
在她将后门关好,往街道上跑去时,突然停顿了下来,微微皱眉。
“霹雳今日如此反常,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想了一会儿后,转身看了一下谢府,想要回去看看,脚却不听使唤,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回过身离开。
“管他呢,谢靖蘅那么厉害,不会出什么事,我安心跑吧,离开这里后,乐清炸了都与我无关。”
而在谢府里,南启风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前厅,他刚到那里,便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愣住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突然出现了几衙役,领头的一脸凶相,他拿着刀,看着南启风,厉声道“同伙吧,正好兄弟们吃饱了,抓你去领赏。”
说着,一行人冲了过来,南启风也偷偷准备好了长棍,这是他最擅长的兵器。
在院子里,谢靖蘅和方平云双方实力不相上下,打了几十个来回也未分出胜负。
谢筠看着自己的叔叔体力渐渐不行,紧张的握紧刀柄,他严肃的对黑野说道“叔叔之前受了伤,一直没好,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你赶紧去孟府找孟老爷吧。”
“可,谢主没让我们去打扰孟老爷啊。”黑野有些为难。
谢靖蘅吩咐过,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去找孟正霆,哪怕他命丧于此,也要等到明早再发丧。
“难道你想让叔叔出事吗?”谢筠急了,他扭头瞪了一眼黑野。
他的功夫只是皮毛,若是谢靖蘅出事,这里便没有人是方平云的对手。
“当然不想,但是谢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愿意让孟老爷在女儿大婚的日子见血。”
他急,黑野更急。 谢靖蘅性子倔,脾气臭。
但对孟正霆却不一样,他说过,那次为了救霹雳,孟正霆差点死去,他心有愧疚,不要让曾经的恩怨仇恨再牵扯到孟正霆。
现在,若是黑野不听话,去把孟正霆找来,万一出事,谢靖蘅一定会杀了他。
如谢筠所想,谢靖蘅果真出了意外,他与方平云都处于体力不支时,方平云手一转,将手里的剑抵上他的枪体,后腿一用力,鼓足力气大怒一声。
“啊!”
将谢靖蘅推到台柱边,狠狠的抬腿猛踢谢靖蘅的腹部,将他踹倒在地。
“叔叔!”谢筠看到谢靖蘅倒地,担心的立刻将刀拔出来,要冲过去。
在这时,被鲜血染透衣服的南启风拦了过来,他已经杀光那些衙役,双眼通红,大声道“方平云,我来帮你。”
“又是你。”
黑野的脸都黑了,即刻与谢筠站成一线,对着他。
“南启风,你真是阴魂不散啊。”
被方平云伤了后,谢靖蘅感觉心头一阵刺痛,他捂着胸膛,刚要起身,又被方平云补上一脚,重重的摔在地上,胸膛被他踩着,难以动弹。
方平云用剑指着谢靖蘅,看着这个人嘴角流血,脸色惨白,许是之前受孟正霆那一剑的伤还未好,他冷若冰霜的眼眸夹杂着恨意,说道“你撑不住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谢靖蘅,别挣扎了。我想问你,当初你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时,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狼狈的受到惩罚?”
谢靖蘅看着这个带着仇恨而来的方平云,突然笑了,他抬起下巴,那双邪魅的眼睛里,眼神变得异常阴冷。
“呵,既然做了,那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惩罚。”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知错,方平云怒了,将剑锋抵上他的喉咙处,怒道“谢靖蘅,我方家对你不薄,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你去建功立业,替你扶持旧主孟正霆。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居然要如此残忍,将我方家满门灭口?”
谢靖蘅曾经拥有的一切,金钱,地位,还有荣誉,这是常人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方岩先眼睛都不眨就给了他。
方平云以为像谢靖蘅这种从乐清小地方来的人有幸得到这些,该是对方家感激不尽,衷心耿耿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切都是阴谋,谢靖蘅站在高位,有了左右别人命运的能力后,第一个杀的就是方家。
在他看到自己的家被一场冲天大火淹没,那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家人都在火海里哀嚎时,他傻眼了,眼看着那个如同恶魔一般的谢靖蘅残忍的杀害自己的父亲。
可他没有去阻止,因为他没有那个能力,方平云选择逃跑,带着自己的琴,还有方家的剑,从那熊熊烈火中跑了出去。
六年的隐忍蛰伏,他以仇恨为活下去的动力,终于能在今天替方家报仇了。
谢靖蘅听了他的话,并没有愧色,只是苦笑道“因为我恨啊,恨自己像是一个木偶,成天被困在方府的一个囚笼似的房间里,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连自己的爱人也看不到。”
在方府里的前几年,那是谢靖蘅的噩梦,他不能出去,更不能拒绝方岩先的任何要求。
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自由,没有光明,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孟正霆会来接自己。
可是成天呆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他变得烦躁,变得不安,仇恨也是那时一点一点在内心累积起来的。
方平云听到他这样说,怒不可遏,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厉声道“那也是孟正霆害你的,与我方家何干!”
所有的不幸,都是仇恨引发的,可是谢靖蘅该恨的还是不要他了的孟正霆,凭什么要把所有的仇恨发泄到别人身上?
“你爹囚禁我,不恨他,我要恨谁?”
谢靖蘅知道方平云对自己的恨意很重,恨到他失去了理智,竟然给时间让仇人废话。
在方平云还在愤怒中没冷静过来时,他看到南启风正奋力和谢筠他们搏斗着。
他摸着长枪的手微微抖动一下,继续道“方平云,你也困过南启风,他恨你吗?会不会有一天他也变得和我一样,觉得做过别人的男宠觉得屈辱,反过来杀了你?”
南启风?方平云听到这三个字心一沉,他松开手,神色有些不安。
“他不恨我,他不会恨我的,他也不会杀我。”
就在这一刻,谢靖蘅缓了过来,他将长枪转起,一个反身站了起来,如同鬼魅般冲向方平云。
“那我杀你吧。”
没想到谢靖蘅是诈降,方平云的剑还没来得及挡,被银色的枪头刺入了肩头,节节败退。
“方平云。”南启风在挡谢筠的攻击时,突然心里一阵不安,为了去帮方平云,他拼尽全力把谢筠的刀劫到手,反扣住他。
“哎,文官就是文官,这三脚猫的功夫真是起不了作用。”
黑野见谢筠那么快败下阵,还做了俘虏,气的翻了个白眼,投身救少主的任务中去。
这时,百骨裂的毒又发作了,方平云的脸色发青,充了血般的红色眼睛瞪着谢靖蘅。
“你做梦!” 他忍着剧痛,紧握肩头的长枪,愣是把它拔了出来,飞身退到一旁,悬在空中。
然后双手张开,看着谢靖蘅,双手一摆,大喝一声。
“玄冰散!”
无数把锋利的薄刃自他衣袖里飞出,在这寒冷的月光下,如同漫天冰刀,刺破空气,顺着寒风,齐齐飞向谢靖蘅。
玄冰散,方家的暗器,由玄铁制成,薄如冰花,轻如鹅毛,刺入人体后,一点一点渗入血肉,很难取出。
孟正霆曾被这个伤过,时孟知安熬着夜,一根一根的割破皮肤给挑出来的。
谢靖蘅看着不尽其数的薄刃飞来时,立马将长枪拎起飞速旋转起来,挡开这可怕的暗器。
抵得过一片两片,却抵不过百片,谢靖蘅在四肢皆受伤后,终究坚持不住,跪倒了下来。那一刻,像是被凌迟处死一般。
他清晰的听到身上的衣服裂开,薄刃刺入肌肤里的声音,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捂着肩头,冷血无情的方平云。
轻声道“好一个玄冰散,方岩先至死都没有使出来,我还以为方家历代长子,到他这里失传了呢。”
“他当然不会用,因为他不会杀自己在乎的人。”方平云忍着泪水回道。
方岩先,方平云,方平沫,哪一个不是有情有义的人,无论别人如何伤害他们,他们从来不会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生死已定,谢靖蘅扶着长枪,低头看着自己被割破的肌肤上渗出一点一点血来,是无法言喻的痛楚。
“救霹雳时,他也中了几根,该疼死了吧。”
“快死了的人,还有心思想这些,你心真大,那你就慢慢等,等着他来找你吧。”
方平云听到这话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大仇得报,他感觉自己也撑不下去。
那百骨裂愈加凶狠,之前准备的止痛药已经没用了。
也没多少天了,他现在唯一还要做的事,就是把南启风那个笨蛋带走,将他送回金陵。
那三个人拉扯了许久,也没有个胜负,方平云过去后,没有参与进去,只是对黑野说道“你主子不行了,赶紧去给他收尸吧。”
果然,就这一句话,黑野停手了,他不顾谢筠还在南启风手里,收起剑就转身去谢靖蘅那里。
“那我们呢?”
南启风扣着谢筠,气喘吁吁的问道。
方平云看了一眼嘴都被塞住的谢筠,不禁冷笑了一下,文官就是文官,哪里能拿的起刀。
他走过去把谢筠拉过来,绑在一个柱子旁,然后靠在南启风身旁,用仅有的力气低声说道“往城外逃,渡口走不得,那就从安山上翻过去,回金陵。”
“好”
南启风见方平云没什么力气了,也不废话,直接弯腰背起他。
“那我带你回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