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和甄妃但凡到了一处，便是这般斗口。十几年前就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丁点儿没改。”
出了昭阳殿，孟姑姑便迫不及待地小声跟王熙凤唠叨。
梅若芹扶着梅染走在她们身边，也听见了，欲言又止。
王熙凤冲她微微摇头，不让她说话，只搀扶了她的另一侧胳膊，轻声道：“姐姐先含凉殿吧，下晌没事儿了我再去看望姐姐。”
示意她赶紧坐上皇帝御赐的轿辇，离开这是非之地。
耿思渺带着小圆快步跟上来，也小声催促：“梅姐姐先回去，有话再说不迟。”
梅若芹无奈地闭上了嘴，扶着梅染的手上了轿子，回头对王熙凤轻声道：“你也赶紧回宫，不要与人口舌。”
王熙凤笑着点头答应，吩咐轿夫：“路上不要急，稳着些。”
又给耿思渺使了个眼色，眼看着她们离开。
才悄悄松了口气，耳边响起一个悠悠的声音：“王良娣，相请不如偶遇。今儿既然碰上了，你不请我去喝杯茶么？”
王熙凤转过头，正是甄妃。
甄妃的装扮格外高雅，又格外奢靡。
头上绾着飞仙髻，发间除了珍珠宝石，还有一只五凤点翠镶绿宝石的衔珠步摇。
身上是一条似云如雾的拖地长裙，正是纱罩云锦，裙摆上还绣着雅致的折枝花鸟，可每一朵花都是金线镶边。
王熙凤看着她，心里很不想搭理她。
但对方无论如何，也是太子的庶母，起码的礼貌还是要维持一下的。
只得笑了笑：“倒要让甄妃娘娘失望了。
“妾身那里一殿之中挤着三位嫔御，妾的正殿还要处置后宫诸事，人来人往，十分烦乱。
“不如等过些日子，太子妃娘娘大好了，妾身把事情还回去，殿里安生下来，再请甄妃娘娘前来一聚，如何？”
太子妃扶着甘蓝的手，又听了墨皇后几句敲打，这才忍着气慢慢走出来，却又一出殿门便听见二人相约，登时大怒。
冷笑一声，开口问道：“王良娣才来宫里几天？竟然就有了这么多熟人，可以站在昭阳殿门口闲聊了！
“只是我听见你们说，要约在大典之后、本宫痊愈之时。
“那可不就要让你们失望了？
“陛下禅位，迁居别宫，皇后娘娘都要跟随，更何况是其他妃嫔？尤其是甄妃娘娘，听说陛下十分恩宠。您又怎会留在大明宫呢？
“就算甄妃娘娘留下——
“我这伤，太医说了，只怕要再养几个月，宫中事务还是要继续偏劳王良娣，你只怕是闲不下来的！”
王熙凤和甄妃同时看向太子妃，同时露出一个莫名礼貌尊重的笑容，心里也同时在翻白眼：蠢货！
“太子妃娘娘既然身子不好，三天后就是大典，到时候您得独自走长长的路、行无数的礼，还要站几个时辰。
“您还是回去好好休养罢！其他的事，不如以后再说？”甄妃笑眯眯。
王熙凤退后半步，一言不发，低下头。
太子妃冷冷瞥了她一眼，昂然而去。
这个态度就很有意思了。
甄妃意外地看着二人之间暗潮汹涌的模样，眼睛微微一亮。
王氏竟然敢不搭理太子妃。
而太子妃竟然也没敢继续穷追不舍？！
这是怎么回事？！
王熙凤眼皮一撩便看见甄妃满面的兴味，面无表情地就要迈步离开。
甄妃见状，却不肯放过她了，几步便追了上来，一把抓住王熙凤的手，笑道：
“若非太子妃解惑，我倒不知，原来是王良娣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啊！
“咱们好歹都是金陵的祖籍，十足的乡亲。一起说说家乡的闲话多好？
“我一个三天后就要成了太妃、说不准就要去别宫终老此生的人，难道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
王熙凤被她这一句说得站住了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甄妃娘娘是不肯放过我了。
“我不是黏粘的人，我喜欢有事儿说事儿、有话说话，干脆痛快！
“娘娘既然不嫌弃，那便来吧。咱们乡亲，好好聊聊金陵城。”
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但眼神一个比一个冷静，却又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一起去了承香殿。
进殿在外间桌边坐下，王熙凤命人上了新茶、点心，又命人去尚食端两碗鸡头米炖银耳来。
甄妃的眉骨一跳，嫣然笑道：“看来王良娣跟六尚相处十分融洽么！连我最近爱吃鸡头米都知道了。”
“不知道。不过是春末夏初，鸡头菱角都正当时。甄妃娘娘自幼长在江南，想必爱吃，所以随口点的。”
王熙凤抬手打了个呵欠，摆手令众人退下，只留了如儿一个人服侍，这才问道，
“甄妃娘娘执意要来，想是有以教我，敢问有何要事啊？”
甄妃笑一笑，从袖笼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推到王熙凤面前，温声道：
“咱们几家子，都在一条船上。
“这是当年我入宫后，荣宁二府和贵府给我的人手名单。
“我只动用过一两个，也已经送出了宫。
“剩下的，我也不清楚他们如今心意如何、是否会忠于你，但这是你们家和你们亲家的人手，我把他们还给你，是应该的。”
王熙凤看着那张一瞧就有了年头、但仍旧保存极为完好的纸，没有动，抬头看向甄妃：
“娘娘怎么没把这个交给贾元春？”
“那时候我还在呢，皇上也没露出要禅位的意图，这些人自然都还应该是我的人。
“何况，当时皇后对贾家大姑娘监看甚严，孙虔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
“我跟她这三年，一共也没说过两三句话。这东西自然就更不能给她了，万一被孙虔得了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甄妃欣赏地打量王熙凤，“说实话，我这张纸拿给你，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你如今有太子撑腰，戴相又遭劫，只怕不得已之下，他手里的人都要留给你。
“你有的是可用之人，这张纸上的名字，竟是别动它才好。
“我今儿一定要跟了来，就是想赞你一声：你给咱们江南女子争了脸了！
“人人都道江南女子性情温婉，说白了就是好欺负。
“你很好，回手就把这些人的脸都打肿了！
“我瞧着你，可真是满心欢喜！”
甄妃笑意盈腮，眼神中又是敬佩又是骄傲，任谁看了都得觉得心头暖暖的。
只除了王熙凤。
“我娘就是长安本地人，性烈如火。
“我随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