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医院里,尤桑被重重一推,身子撞到墙壁上。
明明是夏季,却连骨头缝里都被凉意侵袭。
“尤桑!你这个害人精!”
大舅母端庄雍容的脸变得刻薄,字字如鞭抽着她的脸,“你妈把我们家害成这样还不够,你现在还要来祸害爸!”
“爸有哪点对不起你的?啊?!”
尤桑低垂着头神色灰败,被雨淋湿的发贴在脸上,浑浑噩噩,狼狈不堪。
秦朝柔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眼神厌恶又痛恨,“你既然要消失就消失得彻底一点!为什么还要出现!”
“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们好过,存心让爷爷愧疚?你说啊!”
“不,不是的……”尤桑唇瓣嚅动着,喃喃申辩,可不会有谁来听她。
“还敢狡辩!”秦朝柔做得十分精致又尖利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传来阵阵刺痛,“爷爷凭什么对你愧疚!凭什么还要来给你道歉?”
“你外公死了,他作为战友代替照顾你大着肚子的外婆已经仁至义尽,还把你妈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她比对自己两个亲儿子还好!”
“结果呢?秦长清她配吗?”
“呸!她根本就不配姓秦!”
“我们秦家没有这种勾引自己哥哥的下贱货色!”
“你既然跟她一起滚了,为什么不滚得远远的?!”
“爷爷要不是为了来见你,根本不会出车祸!”
秦朝柔的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在尤桑脸上,被人一把攥住。
中年男人抓着她的手,面色沉沉,“够了朝柔!少说两句!”
秦朝柔却愈加愤怒,狠狠挥开秦承允,低吼道:“爸!你还帮她!到底谁才是你亲生女儿?”
“你是不是还惦记那个贱人!”
秦承允表情愈发难看,“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朝柔一声冷笑,“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要不是你跟她搞到一起,爷爷会轻易让她嫁去尤家吗?”
她又霍然抬手指着尤桑,气得颤抖,“要不是这个人当初借着过生日的由头那天赖在秦家不肯走,那贱人有机会爬上你的床吗?!”
“啪!”
秦承允的巴掌扇偏了秦朝柔的脸。
女人尖叫声响起,张牙舞爪朝丈夫扑过去,“秦承允!你敢打我女儿!”
……
场面一片混乱。
小舅秦承信上前去拉架,而小舅母趁机走到了尤桑身边。
沉重一声叹息后,犹豫着拍了下她的肩。
“你先回去吧。”
“这里我们会处理。”
尤桑无声无息站在那里,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珠子缓慢地动了动,对上她的视线。
那双眼里有怜惜,可同样藏不住怨怪。
尤桑听见她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之后葬礼……你就别来了吧。”
葬……礼?
为什么要办葬礼?
有人去世了吗?
怎么会有人去世呢。
不会的。
尤桑机械地转了转脑袋,努力想要凑得更近,听得更清楚一些。
视野里却出现一张白色的床。
一个人躺在上面,白布遮住了脸。
尤桑呆呆地看着白布。
那上面凹凸不平的轮廓渐渐幻化成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笑得一点都不自然,僵硬又生疏。
“桑桑啊,这些年,你一个人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是外公的错。”
“回来吧。”
“外公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回来好不好?”
“……”
尤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荆棘卡住,一动就是撕皮带肉。
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不远处一辆车疾驶而来,她眼睁睁看着它离拄着拐杖的老人越来越近,她无声地嘶吼着,剧烈地挣扎着,却被死死困在原地动弹不了分毫。
“刺噶——砰——!”
震耳欲聋的刹车声和碰撞声一同响起,令尤桑心神俱震,目眦欲裂。
一片纷扬血色,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警车的鸣笛、救护车的警报、围观人流的嘈杂……所有都从她身体里穿过,再逐渐远去。
到最后,世界寂静得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电闪雷鸣,大雨突然倾盆。
浓烈到要将人溺毙的悲伤将她里里外外都浇透了。
失温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路边,瑟瑟发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
风雨如刀割在皮肤上,肮脏又冰冷的水漫过脚踝、膝盖,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一次次摔倒,呛了口鼻。
就在绝望要将她淹没的时候,一只手忽然牢牢握住了她,将她从水里拉起。
她下意识靠近那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高大的身躯和稳稳撑住的伞,足以将所有寒冷隔绝在外。
尤桑抬头,看见一双熟悉而深邃的眼睛。
“蔺修竹……”她无法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紧紧地抱住他,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泣音。
还想再说什么,覆在他背上的双手却摸到了温热的粘稠。
她一怔,惊恐地去看他的脸,发现男人唇角的笑依旧温柔,却开始七窍流血。
尤桑抖着手拼命去擦,可怎么擦都擦不完。
鲜血流到地上,混进雨水里,变成一条血河。
世界再次变成了血红色……
“不!”
“不要!——”
尤桑猛然惊醒,直起身子,大口喘着气。
肩上披着的外套掉下去,浸湿脖颈的冷汗一接触空气,变得冰凉粘腻,也刺激她清醒了几分。
幸好……
幸好是梦。
她正趴在蔺修竹的病床边,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三天了。
两个伪装藏匿在人群中的叛军被当场击毙。
那柄刀从蔺修竹后背刺进去,扎得太深,离心脏太近。
如果位置再偏一点点,很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即使救回来,也不算彻底脱离危险,要防着出现术后感染等症状。
尤桑从系统那里兑了药丸给他喂下去,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好歹没有出现并发症。
但蔺修竹还没苏醒。
她的心始终被吊在半空,落不到实处,吃不下也睡不好,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尤桑疲惫的目光静静描摹着他苍白的脸,半晌,牵起他的手,低下头,眉心贴上他的手腕,感受着脉搏的跳动,声如蚊呐,含着微弱的祈求:“你快点醒,好不好?”
她已经……无法忍受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贴在她鬓边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