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酷暑。
尽管天色尚未完全大亮,但距离扬州府城不过数里之遥的码头附近已是人头攒动,一艘艘满载货物的运船于岸边停靠。
因为头顶的烈阳尚未刺破晨雾,兼之昨夜刚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的缘故,空气中的温度并不燥热,使得不少穿着清凉的贩夫走卒们眉开眼笑,暗道今日怕是能多扛几件货物了。
这扬州府的富庶可是出了名的,早在千百年前的盛唐,便有\"扬一益二\"的美誉,每日来往于此的运船商贾不知凡几。
只是与往常的井然有序所不同,待到天色彻底大亮,数十名手握兵刃,瞧上去凶神恶煞的兵丁突然从府城而出,气势汹汹的朝着码头而来。
见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的贩夫走卒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负责押船的管事也提前从怀中摸出了准备好的银两,用以打点这些\"地头蛇\"。
但令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些来势汹汹的差役却并未在码头停靠,而是沿着运河,直奔西边的\"外城\"而去。
\"嘿,今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瞧这架势,这是打算去拿人?\"
\"好家伙,有意思了..\"
望着这些差役渐行渐远的背影,码头上愣在原地多时的贩夫走卒和百姓们终是反应了过来,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世人皆知,这扬州府寸土寸金,可唯有他们这些本地人方才清楚,真正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尽皆居住在距离府城不过数里的\"外城\"。
早些年的时候,这所谓的\"外城\"仅仅是几家富绅豪商在城外的别院,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大人物在此修建府邸院落,便渐渐有了\"外城\"的说法。
往常时候,莫说寻常的百姓,就连挑着扁担沿街叫卖的商贩们也不敢轻易靠近,以免扰了贵人们的清净,引火烧身。
除此之外,就连官府的差役们也鲜有涉足,毕竟那些高门大院皆有家丁护院从街道外巡视,兼之其背后的大人物手眼通天,谁也不愿意自讨没趣。
但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些最善于见风使舵的差役们竟敢主动前往\"外城\"拿人了?
不应该啊,这扬州城内外谁不知晓,城中真正当家做出的还是那些富可敌国的盐商们。
毕竟不同于相距不远的淮安府,淮安城中尚有漕运总督府坐镇,城中的盐商们行事,终究还要收敛些。
...
...
\"尔等瞎了你的狗眼,竟敢拦住本公子的去路?\"
一座门楣高大的府邸外,一名瞧上去不过二十余岁,但面容枯瘦,毫无血色的年轻人趾高气扬,满脸狰狞的盯着眼前纷涌而至的差役们。
尽管\"敌众我寡\",但这年轻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反倒是刚刚在路上凶神恶煞的差役们此刻纷纷换了模样,闪烁着寒芒的兵刃更是被死死藏在刀鞘中,不敢将其展露。
\"哎呦刘公子,我等哪敢打扰您的雅致..\"诸多身着皂衣的衙役中,为首的捕头满脸讪笑,将态度放的极低:\"实在是上官有令,我等不得不奉命行事..\"
\"恰逢今日天阴,公子索性就在府中听曲取乐,暂别外出了..\"
\"是啊公子,我等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时间,人数众多的差役们均是七嘴八舌的嚷嚷道,似乎不敢与眼前的年轻人发生争执。
\"上官?\"
\"奉谁的令?!\"
闻听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华服青年脸色愈发难看,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充斥着不忿和惊怒。
反了天了!
这扬州府的官府上上下下,早已被他们刘家用银子都喂透了,谁敢派人拦他?
见自家少主似要发作,跟随其后的家奴护院们也是怒目而视,右手不自觉摸向怀中的棍棒。
更有些机灵的,干脆朝着身后的府邸跑去,口中呼喝声不断。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们刘家居然被官府的差役,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公子,公子,切勿动怒,切勿动怒..\"
眼瞅着事态就要失衡,深知眼前华服青年乃是无法无天惯了的,根本不会将他们这些差役的性命放在眼中,为首的捕头再不敢故弄玄虚,赶忙小心翼翼的低语道:\"是知府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小人也觉得其中似乎有些误会,公子切勿冲动..\"
嗯?
闻言,正欲动手发作的年轻人便是一愣,已然举起的右手也是僵在了空中,面上呈现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情。
那扬州知府自到任以来,收受他们刘家的银子何止十万两?
\"尔等随我回府!\"
思虑良久,年轻人终是压住了心中的惊怒,转而在诸多差役如释重负的表情中回到了身后恢弘的府邸中。
\"父亲..\"
越过了雕栏玉砌,亭台楼榭,年轻人步履急促的行至府邸深处,并在书房外停下了脚步,轻轻叩响了房门。
此时的年轻人,早已不复刚刚的冲动和暴戾,取而代之的则是心悦诚服的敬畏和恭谨。
\"进来吧。\"
片刻过后,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自书房中传出,得到允准的年轻人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迈入书房当中。
相比较豁达恢弘的宅院,书房的面积并不大,但装修陈设却颇为考究,靠近窗柩旁的书架上摆放着十余本一瞧便是前朝古籍的书册。
案牍后则是端坐着一名约莫六十余岁,穿着打扮十分儒雅的老人,不气不急的看向自己的长子:\"出事了?\"
\"父亲所言甚是。\"
\"儿子刚刚准备出门,却是被官府的那些差役们拦了回来。\"
\"儿子气不过,与他们争辩了几句,却是被为首的差役告知,这命令是由知府亲自下的。\"
或许是自幼受家中长辈熏陶,这年轻人虽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但心思却十分细腻,深知无端被\"禁足\"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这\"禁足\"的命令,还是一向与他们盐商井水不犯河水的扬州知府亲自下达。
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