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对弈完的棋盘之上,黑白棋子相错交替,如同两军交战,厮杀惨烈,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只见白棋被黑棋重重围着,如困兽般被困其中,无法挣脱,找不到任何生机。
肃离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先生与侯爷对弈时的模样,先生的棋风凌厉无比,每落一黑子都拳拳到肉,仿佛要将对手置于死地。而老侯爷的白子则只能见招拆招、步步为营,看似处于下风,但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落定一白子通杀全盘。这一子,让整个局势瞬间反转,令人惊叹不已。
“老侯爷不仅棋艺了得,更难得的是心态。有如此沉稳的心境,才能在困境中找到转机,绝境逢生。”肃离将棋盘上的黑子一粒粒捡起,放入棋盒之中。这些黑子如同被击败的敌军,黯然离场。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大约说得就是这样的道理吧。”景玄将棋盘中的白子放回棋盒之中。
他看着肃离说道“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原地等待机会降临,而是需要主动出击,迈出第一步。就像下棋一样,若是犹豫不决,不敢落子,那么最终只会陷入僵局。”
肃离微微点头,他知道,景玄的话不仅仅是在说下棋,他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现在局势变数太大,北境若是起了战火,西凉定不会只在一旁观战。”
“若是肃离兄不放心,我愿与清臣一同去往北境。”景玄的目光中毫无半分犹豫。
“不急,再等等。”肃离将手中的黑棋悉数放入棋盒之中,盖上盖子。
川西先生提着煮好的热水走了进来,看见棋盘被收拾干净,感慨道“这次是我求胜心切,还想着终于可以赢一盘。”他捋着胡子自嘲道。
景玄接过水壶,泡了一壶浓浓红茶,“我进去给祖父他们送点茶。”
肃离将茶盏递给川西先生,“先生,可能过些日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先生在洛城若有什么需求,找景玄帮忙就好,我和他叮嘱过。”
“阿离,你是要去哪里?多久能回来?”
肃离摇了摇头,“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来,不过先生放心,我会定期与先生报平安。”
“阿离,我知道你总归是要谋大事的,我不会阻你,但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你师娘对你只有一个希望便是平安顺遂。”
“师娘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在我心里,她就如同我母亲一般。”肃离垂下眼眸,不让一丝情绪流露出来。
“那你走之前,我们一起去看看她,让她在天之灵护佑你平安归来。”
景玄叩门走进书房,孟长亭见到景玄进来,停了下来。
“祖父,给你们送点热茶进来。”景玄将茶壶放在祖父身旁的案几上,看到屋内角落中放着的炭盆,又将炭盆移了移,将它移近一些,转身离去,轻轻关上门。
“老侯爷真是有福气,我看景玄对您很上心很孝顺。”孟长亭赞叹道。
“这孩子心眼很实,自小在我身旁养大,的确待我很好。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他就这么大了。等他娶妻生子,我这辈子也就圆满了。”说起孙子,老侯爷的眼中瞬间柔软下来。
待老侯爷喝了茶,孟长亭继续言归正传,他稳住心神,将那痛苦的回忆娓娓道出。
九年前,孟长亭奉太后密诏,秘密前往益州。按着仅有的线索,凭借多年的探案经验,孟长亭终于在益州城外的一个小村庄中,见到了已经暴毙已久的陈太医,他一人独居在山下的草舍中,不与人来往。
为了接近陈太医,孟长亭不惜跌落马背,自损一条腿。他乔装打扮成书生模样,日暮时分,拖着伤了腿跌倒在草舍门口。听闻屋外痛苦不堪的求救声,颤颤巍巍的陈太医拄着拐杖开了门,看着面色苍白,右腿流血不止的孟长亭,陈太医心软地将他扶到屋内。
屋内灶台边正烧火做饭,灶下的木柴噼里啪啦欢快地燃烧中,锅中升起冉冉热气,米饭的醇香从锅盖下方溢出。孟长亭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想,若不是自己突然闯入,说不定这会儿老人家已经在享受这清甜的米饭了。
陈太医从架子上拿下伤药,帮孟长亭敷在伤口上,伤口很快便不再流血。
“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老先生莫要嫌弃。”孟长亭说完,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如意云纹平安锁递了过去。
草舍内昏暗的光线下,小巧的玉锁静静地躺在孟长亭手掌上,发出温润的光泽。
这抹光泽反射到陈太医浑浊的眼眸中,好似一束强光收缩了眼瞳,陈太医用力扶住桌角不让自己的身体倒下去,他惊惧地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老先生,在下并不想伤你,只是受故人所托想问问陈太医,当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陈太医」三字,陈太医跌坐到身后的凳子上,缓了良久,他喃喃道“我原本就是该死之人,已经向这老天偷活了二十年。即便今日一死,也心满意足了。”
说完他咬牙站起身来,朝那桌角用力撞去。幸亏孟长亭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陈太医,但陈太医的额角处依旧磕出一个小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孟长亭连忙拿了桌上的伤药倒在那口子上。鲜血淌过陈太医的眼眸,顺着干枯瘦削的脸颊滑了下来。
陈太医目光所及均是血红之色,孟长亭面上的焦灼之色,身后便是他这些年来的容身之地,锅中还煮着他刚换来的新米做成的米饭,好香啊!可惜,他吃不上了。
他一把拉着孟长亭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之果,皆是前因所致。小兄弟,你还年轻,千万记住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否则一步错步步错。今日你带着这玉锁找到我,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但我不怨你。你赶紧走吧,他们马上就来了。若再不走,就要同我这老儿一同归西了。”
孟长亭诧异地问道“他们,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