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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说自话之后,气氛开始沉默。不远处的林子里不时传来各种诡异的鸟叫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凄清诡异。

宋沅把这些声音隔绝在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良久,她缓缓说出了自己觉得最接近也最无力的答案,声音细弱蚊蝇,尽是嘲讽与苍凉。

“是恨的吧,毕竟谁不想活着呢!是我抢夺了你的生机。”

宋家人说得多了,宋沅也认为哥哥的死她该负一半的责任。

说完这话,林间刮来一阵微风。与之前的凛冽刺骨相比,此时的风中带着一丝暖意,就好像宋承给宋沅回复一样。

被暖风裹挟,宋沅原本微微颤抖的身躯停止抖动。温暖之中,她把头靠在膝盖间,静静地看着天空放空自己,这是她自我疗伤的方式。

轻柔的山风陪着宋沅很久,久到宋沅带来的蜡烛灯光越来越微弱,是蜡烛快燃到了尽头。

看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离开了又能去哪呢?那个冰冷的家越来越容不下自己了。

“哥,你说,如果小叔再不回来,我去陪你们好不好?你会骂我吗?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宋沅声音轻轻的,仔细听还有一丝释然和认真。

如果小叔再不回来,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宋沅出生在1959年的三月末,那时蔡琴被四岁多的宋福拌倒早产。

大房和三房不愿公中出钱僵持不下,还是宋建国一改自己懦弱无能的性格,震吓了众人蔡琴才被送医。

因为送医不及时,宋沅刚一出生,和她一母同胞一起报到的哥哥没了呼吸。

医生说因为早产外加哥哥宋承吸收的营养不够,从而导致他早早夭折。于是失去儿子的蔡琴就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在宋沅头上。

蔡琴从来没有想过,刚刚出生的宋沅也是瘦骨嶙峋。所谓的营养吸收不够也是因为母体根本没有营养提供。

她想不到这一点,即使想到了也不愿意去承认。

宋承是蔡琴盼了五年才盼来的儿子。她自生完女儿宋荞以后一直没有怀孕。

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是重男轻女,宋家自然也不例外。

没有儿子的人家叫做绝户,说是上辈子人太缺德才在今生失去烟火的传承,不仅在大队里面也抬不起头,在宋家也是抬不起头的。

所以没有儿子的二房一家是这个家的边缘人物。劳作尽心尽力,好处根本轮不上。还要时不时承受大房三房以及婆婆的嘲讽与数落。

时隔五年好不容易怀孕,蔡琴时时刻刻,就连做梦都在提醒自己,这一胎一定会生儿子。

事实也是如此,她是生了儿子的,那是她的希望和底气。可因为营养问题,他不在了。

蔡琴从医院回来愈发不待见自己出生的女儿,经常不给奶喝。

小小的宋沅因为饿极哭闹,没喝上奶不说,反而惹来蔡琴的咒骂。有时蔡琴魔怔起来甚至还在孩子身上狠狠掐上一把才解气。

宋建国爱蔡琴,蔡琴是他排除万难娶回来的,所以什么事都听她的。

妻子不喜这个孩子,也不准他喜欢,他便顺从地听了。

两人同仇敌忾,宋沅的日子更加难过。

就在宋沅要被亲生父母生生饿死的时候,小小的她遇见了尚且14岁的小叔宋建成。

宋建成从镇上学习回来,知道家里添了丁高兴坏了。

也许是缘分,稚嫩的他见着宋沅格外亲切。小小的宋沅也因为小叔的怀抱甜甜地笑。

宋建成是宋老三和胡翠花的小儿子,都说老儿子大孙子,加上他本身的优秀,所以成了老两口心尖尖上的人。

宋建成知晓兄嫂的打算十分不愤,把小宋沅抱到了自己跟前,每天省下自己的口粮熬了米汤一点一点给宋沅喂食。

看着日益消瘦的儿子,宋老三老两口心疼坏了。为了他的健康,两口子不得不挤出自己的口粮补贴儿子,这才把宋沅的小命救了回来,宋沅也才真正落户于这个家庭。

而后的三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蔡琴提议把宋沅送人做童养媳,这样能减少家里的开支,是宋建成态度坚决地拦了下来。

说是童养媳,但在饿极的时候,有的人家甚至互换孩子分而食之。宋建成见过这样的事例,死也不愿把宋沅交出去。

为了养活宋沅,宋建成早早离开学校,哪怕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哪怕他有把握考上好的大学。

辍学之后的他找了份工资不高的工作,承担下了宋沅所有的生活开支。硬是把生父生母嫌弃的侄女养得白胖。

在宋沅五岁的时候,宋建成遵循心中的热爱去参军了。

新兵一个月只有6块钱的工资,他全部省了下来买成宋沅的基本生活物资,小宋沅的脸也更圆了起来。

好景不长,宋沅七岁的时候,部队发来电报,宋建成在任务中失去音讯。

据说当时发生了大爆炸,比起失去音讯,大家更倾向于宋建成死在了爆炸之中。

而后,大家对宋沅的态度彻底转变。小小的宋沅一下真的成了孤苦无依的小孩儿,更背上克叔克兄的罪名。

原本对她还算爱屋及乌的奶奶对她再也没了好脸色。因为如果不是为了她过得更好,宋建成是不会去部队的。

而今,从消息传来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宋建成还是没有一点音讯。

尽管宋沅不肯承认,这个自己敬仰为父亲的已经不在人世。可时间它却磨灭了宋沅所有的希望。

想起曾经和小叔一起的美好时光,宋沅享受地闭起了眼。小叔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他把她捧在手心里生活。

“小叔教沅沅识字,送沅沅上学,咱们沅沅以后要做一个才女,好不好?”

“好”,奶奶的甜糯声,是她对小叔的承诺。

“沅沅,你看,小叔给你做了什么?”

“呀,是新衣服!沅沅有新衣服穿咯!”

宋沅记得,那是小叔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新衣服。针脚凌乱,左右也不对称,针也扎得小叔的手指上好几个窟窿。

“沅沅,小叔去保家卫国好不好?”

小小的宋沅不懂什么是保家卫国,只知道叔叔要离开自己,死拽住宋建成的衣服喊不要。

“沅沅,小叔去两年,等稳定下来了就来接你,嗯?”

“真的?”小宋沅将信将疑。

“真的,小叔什么时侯骗过你,是不是?”

“那说好了,拉勾上吊”

因着宋建成的承诺,宋沅才忍住不舍让他走。

哪知从未骗过宋沅的他,这一次食言了。他这这一走,就是这么长的时间。

时转星移,再多的美好也有终结的一天。

她还记得大队支书送来的那一纸电报,一滴眼泪从宋沅紧闭的双眼内侧滑落,流过脸颊,慢慢隐于衣襟之下。

回忆越多,她越想就此了结自己的性命,好去与他们汇合。

“姐姐,这个给你,糖,糖”

“姐姐姐姐,好累,不过我可以自己走的,姐姐会累。”

“不准打我姐姐。姐姐不怕,安安会帮你挡住打骂的”

“姐姐,奶奶给我煮了鸡蛋,我给你留了。”

“姐姐姐姐,我今天特意找了胥老师教了我高年级的学问,我学成之后就可以教姐姐了。”

忽而,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在脑海里浮现。是了,除了兄长与小叔,自己还有一个时刻护着自己的弟弟。

那是从睁开眼就亲近自己,从会说话就把所有好东西都分享给自己的弟弟。

宋沅睁开眼睛,抬手擦了擦眼泪。

“哥,我刚刚都是胡说的,我会好好活下去。”

这年头,谁过得不苦呢!尽管失去了很多,可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自己一定是被蔡琴打傻了,才会产生这种念头。

她摇头失笑,笑自己的傻。

笑声还没溢出,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笑意。

这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冲出禁锢一样,且方向是在深山。

宋沅刚才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她刷地站起身来,语速飞快地给宋承道别:“哥,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她内心一直在祈祷,步履匆匆继续前进。

走到半山腰的她好似踢到了个物件,硬邦邦的,而且体积庞大。

宋沅察觉不对,这条道自己经常走,路上分明没有障碍物。

可是,刚刚确实有东西在脚下。为了证实自己不是错觉,她又抬脚试探性踢了踢脚下的挡路石,尽管用了力脚也不痛。

这时,鼻尖吸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这种味道她太熟悉了。

宋沅心头有些紧张,吞了吞咽口水。

这踢了半天没有反应,想来该是昏迷着的。如果是猎物,那她接下来的日子可以饱餐的同时可以增加一些积蓄。

可这体积如果是它………

宋沅不敢想,赶紧打开自己一直舍不得点亮的手电筒对准脚下的庞然大物。

结果是宋沅从未想过的,是个人,而且是个负伤昏迷的男人。

宋沅松了口气,不是它,不是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