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缘苑。
吴月溪懒洋洋翻个身,手一摸,昨晚和她同住的吴意嘉已不在床上。
她磨磨蹭蹭收拾好下楼,才见客厅里,妆造老师们已经早都到了,正在井然有序地做着准备。
吴意嘉昨晚睡得格外早,此时精神奕奕地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造型师已经在给她做头发了。
“肴肴呢?还没起来?”吴月溪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
“还没,还睡着呢。”吴意嘉保持着看镜中的姿势。
“我的天!那你不叫她!哪有新娘子早上六点还在睡的!不赶紧起床等会儿怎么来得及?婚礼前还有发布会呢!”吴月溪碎碎念着,转身就朝楼上走,准备找人。
“诶诶诶,姐!”吴意嘉将人叫住,“刚才沈总已经来过了,她看见肴肴睡得香,让我们别叫她。沈总将发布会挪到婚礼上一起……”
“啊?发布会的时间还能改?”吴月溪脚步一顿,脸上表情五彩缤纷。
沈莹就为了让祝肴多睡一会儿,就把几百家媒体等着的发布会给延后了?
这什么顶级婆媳脑?
和沈时搴的恋爱脑有的一拼!
“沈总说,肴肴婚礼才出现在大家面前,上午不用迎接宾客,所以就让她睡个够,还说结婚很辛苦,让她多补觉。”吴意嘉几乎是原话复述。
吴月溪满头问号。
恕她直言,她是真没看出结个婚肴肴有多辛苦。
这简直是被沈时搴拱起来结的婚。
又不用操心婚礼,又不用备嫁妆,还不用应酬宾客……
不过沈莹都这么说了,吴月溪当然就不为祝肴着急了,也悠哉悠哉坐下来,自己化妆。
“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帮您画吧?”一位化妆师主动到吴月溪跟前说。
整个妆造团队是按照最高规格来配置工作人员和物品。
其他豪门大婚,通常伴郎伴娘都二三十个。
但沈家竟然只有一个伴娘,所以空闲着没事做的化妆师不少。
“那行,谢谢。”吴月溪并没客气。
但下一秒,吴月溪突然皱眉,抬头问化妆师,“我怎么感觉有个人影上楼了,你看见没?”
化妆师也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不过什么也没看到,于是立马恭敬笑着回道:“我没注意,今天众多,到处都是人影在晃。”
-
霍宵踏入客缘苑时,里边一片热闹。
并没人注意到他。
他淡淡看向客厅里,新娘吴月溪,和伴娘吴意嘉,正在客厅里化妆做准备。
霍宵只淡淡看了一眼,但迈步往楼上去。
上了二楼,几间卧室门都开着,只有走廊尽头的那间房紧闭着门。
今日沈时搴大婚,连这客缘苑里边也做了装饰布置。
走廊里贴着喜庆的大红喜字。
栏杆上有金色与红色交织的彩带。
霍宵步伐沉稳,沿着走廊到房间前,将门打开,一眼便看到了床上的人。
床上,祝肴侧躺着,呼吸平静。
晨光透过轻薄的纱帘,光线熹微,落在祝肴白皙精致的五官上。
霍宵没看了眼空调,迈步进门,将遮光帘拉上,晨光被阻挡。
室内暗了下来。
祝肴舒适地翻身,将脸蹭了蹭柔软的被子,更加沉沉地睡去。
霍宵到床边,伸出冷白修长的手,轻轻触碰了下她如玉般润泽的脸颊。
她肌肤上,有点冷意。
霍宵收回手,看向显示屏的空调温度,抬手将温度调高了两度。
又替祝肴掀了被子,将她的肩膀也盖好,霍宵才坐到沙发上。
他深邃眸光淡淡地凝视着祝肴。
在这静谧的房间里,祝肴的一呼一吸,他都能清晰感知。
两人安静的独处。
让一夜没睡的霍宵,身体放松下来。
他轻而又轻地舒了口气,高大身躯在沙发上躺下,修长手臂搭在沙发外的半空中,那串肃冷的佛珠轻晃,在黑暗中光芒幽幽。
最后又看了眼床上熟睡的祝肴,他也闭上眼小憩。
“老四,你起誓。”
父亲的声音缥缈地响起。
霍宵睁开了眼。
这是一间病房,四面都是苍冷没有生命力的白墙。
他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
十五岁的少年躺在病床上,皮肤比墙还要更苍白,像一块冷玉,没有血色,没有生机。
“爸,我起誓,”少年启唇,沙哑无力的嗓音一字字道:
“我只求留泱泱一条命。”
“我绝不会娶她。”
霍老爷子:“老四,空口无凭。”
“爸,我明白。”少年手扶着床边,颤颤巍巍起身,跪在了霍宵的面前:
“大师……”
霍宵垂眸,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僧袍。
还没等霍宵反应过来,十二年前,听在自己耳边的话,此时一字不差地从他口里说出来:
“小施主,你可要想好。”
“指尖血,就是心头血。”
“这佛珠已供香七七四十九日,已有佛性,浸入你的心头血,誓言便不可再逆。”
“我已想好。”少年伸出手。
霍宵无法控制身体,只是机械地拿起针,在佛龛中的香火上烧,随后刺入少年的指尖。
少年身姿笔挺,跪得笔直,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像一片纸。
十指血。
心头血。
浸润着十八颗佛珠。
霍老爷子看着自己儿子倔强至此,红着眼自嘲地笑:
“老四,不孝兄,不孝父。”
霍宵手里托着金钵,转头看向父亲。
当年,他没有抬头,没有看见父亲的脸。
此时,他看着父亲,才发现,父亲似乎在这一瞬间就老去。
霍宵被平静而尖锐的痛楚淹没。
跪在地上的少年低着头,浑身在颤抖,眼泪已在眼底打转。
霍宵低头,取出被血浸润的佛珠,放入油蜡中,再用蜡线将佛珠串连。
他将佛珠递给少年:
“小施主……”
少年颤着苍白的手,高高举起。
霍宵正要替他戴上。
霍老爷子声线嘶哑凄厉,“你起誓!如果你娶叶行泱为妻,你就有死无生,转世也不成人,入畜道!”
霍宵震惊地看向霍老爷子。
震惊的不是霍宵,是当年的主持大师:“施主,毒誓起不得。”
“老四!你起毒誓,我才会放了她,留她一条命。”霍老爷子咬牙道。
少年清朗的眼底,此时深邃如墨,浓重而悲戚的血丝自眼底蔓延开来,化成平静没有波澜的眼泪,滴落在地。
他将手更举高,平静道:“大师,请为我戴上佛珠。”
霍宵拿着佛珠,缓缓靠近少年的手。
佛珠一点点穿过他的手……
少年凝视着佛珠,一字字道:“我霍宵今后若娶叶行泱为妻,有死无生。”
“转世也不得为人,入畜道。”
佛珠戴在少年瘦削的手腕上。
黑沉邃暗的色泽里,隐隐有腥红的暗色,如同永无天光的黑夜,将少年层层笼罩吞噬。
霍老爷子神色悲痛,转身大步出门。
霍宵扶着少年起身上病床。
少年躺上去。
霍宵轻拂僧袖,站立床前:“小施主,你何苦。”
“大师,你和我爸刚才在门口的话,我听见了,”少年睁着猩红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天花板:
“他以为我只是一时糊涂。”
“要在我长大娶妻成家后,就杀了泱泱。”
“以后永生永世,我都愿意入畜生道,但这一世,我一定要护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