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尘本不想让这些物件绊住她,可看着她略带祈求的眼神,说不出拒绝的话,将佛珠递了过去。
“说到底不过也是俗物,你想留就留着吧。”
他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回吧。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管这条路上发生了什么,你只需要记住自己的目标。”
一个矫健的身影顺着后山陡峭的路下至山脚,恰好见林中兵士抵达前山。
关月绕过他们,走另一条道进了城。
天光微亮,长街两侧已经有不少菜农挑着自家种的蔬菜进城贩卖,朦胧日色之中,一切仿佛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回到松涛苑后,关月将自己关进了房中,没有再出来。
三日后,皇室队伍终是抵达云音寺。
方丈带着全寺僧人在山门迎接,四皇子的遗体被安置在冰棺内,由宫人抬进了大殿。
方丈亲自为他诵经超度,皇后和几位皇子陪立佛堂。
午饭小憩后,超度继续,夏帝带着两个近卫去往竹林小院。
院门依旧开着,和关月离开时并无差异。观尘取出火柴,正在点白烛。
这是第三支。
“观尘大师。”
夏帝踏进门槛,看着烛火,眼睛眯了眯,脸上挂着浅笑。
“见过陛下,”观尘放下火柴,正身对着他,“陛下莅临小院,贫僧未曾出门迎接,实在罪过。”
“大师一向专心佛法,不问世事,朕不会怪罪。”
夏帝选了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眼前,有一副残棋,该黑子落了。
只是这一局,黑白纠缠许久,棋盘中大部分位置都被占据,却仍未分出胜负。
“大师这是在和谁对弈?”
观尘解释道,“昨夜被梦惊醒,只记得这么一个棋局,冥思苦想许久,依然没得到解法,正好今日陛下亲临,还望陛下指导。”
“朕这点水平,怎敢在大师面前卖弄?”
“陛下虚怀若谷,眼观天下,格局岂是贫僧可以比拟的,请陛下不吝赐教。”
夏帝垂眸,仔细分辨了一番棋盘上的走势,两指捻起一颗黑子,思索片刻,突然伸手拂乱了棋局,“既入穷巷,不如重开一局。”
观尘倒也没有太意外,“听陛下的。”
白烛静静烧着,有融化的蜡油滴下,啪嗒一声落在盘托上。
夏帝看着对面的人,蓦然一笑,“大师,朕赢了。”
“陛下神技,贫僧自愧不如。”
“大师谦虚了,朕也不过是侥幸胜了半子,”夏帝朝前倾身,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笑容下是掩盖不住的探究,“但有一件事,大师当属世间之最。”
观尘并未作答,只静静地、很有耐心地看着他。
“朕听说你很会推算,那你帮朕算算,朕这个皇帝还能当多久?”
话一出,连院中的风都安静了。
观尘顿了一息,仍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并未因此透露出慌乱之色。
“陛下乃天子,身份尊贵,命数非同一般,贫僧算不出来。”
夏帝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怎么会?天子也是人,是人就总有尽数,大师只管推算便是,无论结果如何,朕都不会降罪。”
观尘仍旧摇头,“陛下的运势乃自己掌握。”
夏帝目光锁住他,嘴角的笑缓缓落下,“那算算你自己的死期吧。”
近卫手中的刀已经部分出鞘,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取了他的脑袋。
“贫僧何时死,陛下决定。”
夏帝看着跳动的烛火,“朕今日刚到,你就点上了白烛,所以你知道朕是为何而来。”
“知道。”
“朕不想杀你,也不想让香火旺盛的云音寺成为一座鬼寺。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
他顿了顿,留心观察着面前人的反应,“告诉朕,当年你救下的人那个人是不是郭晗的发妻?”
“是。”
“她在哪儿?”
观尘不语。
夏帝拔出近卫腰间的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她在哪儿!”
观尘仿佛入定般,盘腿合眼。
没听到动静的人有些恼怒,“你是当真以为朕会忌惮你名声在外,不敢杀你?所谓大师,也不过肉体凡胎,装神弄鬼罢了。你现在被百姓供奉,明日朕就可以让你臭名远扬,让全寺的人为你陪葬!”
“陛下,人心不可杀戮太重,否则必将反噬到自己身上。”
“朕不在乎,朕与天斗依旧胜半子,何况是那些余孽?”
观尘见劝不动他,只摇头叹息,再不言语。
夏帝持刀进了几寸,锋利的刀口划破他的皮肤,有血渗出来,他恍若未觉。
伤口越来越深,打坐的人岿然不动。
“呵,老东西。”
夏帝抬手挥刀,直接削下了他的脑袋。
血洒在白烛上,脑袋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凳腿边,拖出一段血迹。
夏帝将刀扔在桌上,接过近卫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扔在观尘身上。
“走。”
……
傍晚时分,有丧钟响起,声声空长。
城中各家纷纷踏出房门,听着丧钟传来的方向。
“小姐,是云音寺!”
迎香刚辨清方位,就见关月从房中走了出来。
面色苍白,眼眶微红,手里拽着那串佛珠。
“他死了。”
“谁?”迎香问道。
见关月没有回答,只合眼努力平复情绪,紧攥着佛珠,她反应过来。
是观尘大师。
果真如小姐所说,陛下……真的杀了观尘大师。
街上人头攒动,一拨一拨地往外涌。
许知微刚下值,还未来得及换下官袍,听到丧钟,至巷口转了个弯,朝威远侯府去。
他在漱石院找到了陆淮舟。
“果真如你所说,陛下到达云音寺的第一天,观尘大师就出事了。”
他以为,至少也会多一两日,没想到陛下这么心急。
陆淮舟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晚风中晃动的枝叶,“他不会等那么久的。”
只要观尘大师不愿吐露消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许知微在一旁团团转,从年前开始,他就隐约察觉陛下对政事的懈怠,只是官员众多,事情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这点子懈怠没带来什么后果。
现如今除了政务松懈,连杀人也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杀右相,杀张中正,杀观尘大师。
这就不是……不就是朝暴政的路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