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立于高台之上，神色淡漠地看着群臣退场。
他的脚下匍匐着一位胸口淌着血的皇子，死的时候未曾闭眼，被他强行合上。
一场宴会，以为赵晏庆功开始，赵霁命陨结束。
喜事变悲事。
关月收回视线，跟着景夫人默默往前走。
回到马车上，景夫人还心有余悸，拍着胸脯，抓着关庭的手臂，“可太吓人了，听说早年间宫里发生了几起刺杀，所幸未中，怎料今日再度发生!四殿下没了，又得乱一阵了。”
关庭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回去让人煮碗安神汤，免得惊梦。”
安不安神汤倒是其次，景夫人实在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刺杀陛下。
抬头，见旁边的人若有所思，“老爷，你在想什么?”
“太快了。”关庭说道。
景夫人一愣，“什么太快了?”
后方马车内，有人发出了同样的质疑。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关月说道，“从小太监掏出匕首开始，到刺中赵霁心脏，不过几息之间。”
她留意过，赵霁有身手，那小太监的功夫也不算太好，怎么就一击即中了呢？
关子瑶蹙眉，“你的意思是，这场刺杀根本不是针对陛下，而是针对四殿下的?”
关月点头，复摇头。
“当时所有皇子都在原位，只有赵霁被陛下叫至跟前饮酒。若目标是他，也应该是为他添酒添菜的太监才是，怎么会是给陛下添菜的人动手?”关子瑶盘算着站位，越发迷糊了。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事情发生的时候，陛下很镇定，赵霁死在他面前，他似乎也只悲伤了一瞬。”
胜似表演。
关子瑶:“陛下是见过大风浪的，万事不轻易动心，喜怒不形于色，倒也算不得奇怪。”
“那杨皇后呢？”关月问道。
“她怎么了？”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陛下身上，少有关注到杨皇后。按理说，赵霁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却表现地一点都不像一个爱子的母亲。”
“会不会是久不在身边，疏远了?”
关月摇头，“不太像，倒更像是事先有准备。”
关子瑶沉默片刻，“你莫不是觉得，此事乃陛下和皇后的安排？这不合理啊，他们图什么呢？”
设计这么一场戏，就为了杀死自己的儿子？
“我也觉得不合理，”关月叹了口气，“只是猜测罢了。”
且看后续走向吧。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回府，关庭吩咐厨房给每人都准备了一碗安神汤。
关月倚在窗台前，碗里腾起轻雾缕缕，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倒是不需要这玩意儿，死个人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就是不知背后有几多牵扯。
夜已经深了，烛火燃至尽头，摇摇晃晃之中马上就会熄灭。
关月思索半晌并未得出结论，转身欲往里间走，玄狐却忽然落至窗户外，隔着短短的一节墙面与她说话。
“二小姐，大人那边传来了消息。”
“说。”
玄狐：“我们看到的这个赵霁是冒充的，并非真正的四皇子。”
关月一愣，“当真？”
“消息无误，此事杨家大概是知情的，那名小太监是杨皇后父亲杨铎手下的人。”
“这就说得通了，”她垂眸，想起临走之前，杨皇后的神色，“刺杀发生时，陛下如此镇定，杨皇后也比宜贵嫔淡然许多。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竟是这个原因。”
不是自己的儿子，当然算不上心疼。
“那冒充四皇子的人又是谁？”关月突然问道，“和右相关系匪浅吧？”
当初，是右相负责找寻。
他想夺权，推出来的必定是极信任之人，而最断不掉的关系，莫过于血缘。
她想起了父亲留下的那封信——
“那个私生子！”
“您所言不错，他正是右相和晚娘的私生子。原本这场刺杀没头没尾很是古怪，但今夜发生的另一件事，反倒证明了我们的推测。”
玄狐继续道，“宫宴未半，白瓷轩就出事了，后厨起了大火，幸得隔壁铺子掌柜起身透气，才发现不对，赶紧着人救火。伙计去禀报晚娘，但晚娘已死于屋内。”
“怎么死的？”
“服毒。”
关月：“陛下动的手？”
“没找到证据，但十之八九。”
右相死了，假冒的四皇子死了，晚娘也死了。
“右相以自己的私生子冒充四皇子，意欲揽权，所图不止臣子之位。先前那场林中追杀已显现出陛下的意思，如今宫宴结束，此事才算真正了结。”
“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关月说道，“难怪能在相位经营多年不倒。”
能在夏帝身边混迹多年的人，大多都是赌徒，赌赢了荣华富贵乃至那把龙椅也能觊觎一番，赌输了尸骨无存。
“白瓷轩每月的固定支出，也是流向此人，用以培养君子六艺和改变容貌。”
他和真正的四皇子容貌有差，四皇子即便失踪多年面容有所改变，也不会参差太多。
所以右相请了高人，照着太子的脸，为其雕刻容貌，以至于初回盛京时，看着兄弟俩肖似的脸，众人皆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就是真正的四皇子。
及至太医院的种种验亲手段，以右相的人脉，何愁做不了假？
只是他没有料到，陛下对臣子的把控比想象中高得多，对他也逐渐失了信任。
容青的那封信不过是个导火索，真正让陛下想动手的原因，是他的欺君大罪。
“这盘棋，他下得太久了。”关月说，“我们从不敢小看陛下，却还是被他的手段惊艳。”
事情已经禀报完毕，玄狐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外，等候吩咐。
关月沉默几息，说道，“退下吧。”
“是。”
后半夜太短，关月在床上翻来覆去，刚睡过去，天色就已经大亮。
觉浅被光线惊醒，她心里装着事，也睡不太安生，索性起身。
迎香正在捡地上的叶子，闻声望来，“小姐这么早就醒了，没睡好么？”
关月眼底有淡淡的灰黑色，眼睛微微眯起，不答反问，“外面情况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