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毅走向周法皇的身旁恭敬地问道:“敢问兄台也是黄老学派中人?”“禀黄老之教,立古仁人之心,阐法家之言,行无为之道。”此话一出,以千古无觅为首的士子们纷纷大笑,都以为这兄弟有什么高论呢,原来是个博而不精的“杂家”。不料周法皇却是不为所动心里只道是:“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管毅问道:“敢问兄台,何为你口中的古仁人之心?”这话问的周法皇心神荡漾,因为在前世他的心中一直有着一面湖,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心念至此,此刻的他仿佛已把酒临风置身于那湖岸的高楼之上,放声高歌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话音一落,一股浩然之气,至大至刚,至阳至正,席卷全场,好一个古仁人之心!场上皇甫嵩,朱儁亦是满脸羡慕地望着卢植:“子干,你可是收了一位好徒弟啊。”卢植一听此话只是笑而不语,因为此刻他在心里也琢磨着:这小子什么时候思想境界这么高了,这一套套的从哪儿来的呢?
管毅接着说道:“儒家虽然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但是儒家以六艺为根本。那六艺的经典着作成千上万,但凡是一个正常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全部读完,甚至于你们一直讲的‘克己复礼’,光儒家的那些礼仪制度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让人吃透。所以太史公说你们儒家——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由此观之,当今陛下废孔孟而兴黄老乃是顺应天道的正确选择。”
千古无觅听完直接驳斥道:“你们黄老学派打的口号响当当,什么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可事实上你们的无为就是不作为,在霄汉初年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休养生息作用,但是造成的社会隐患更大,不抑制土地兼并致使流民四起,纵容商人盘剥百姓,拉大社会贫富差距,对吏治的贪腐视而不见,最重要的是对外政策软弱,量我神州之物力结匈奴之欢心,你这清谈误国之辈还敢提废孔孟立黄老?”场下再次传来一片掌声。
就在千古无觅沉浸在自己的雄辩之时,管毅朗声道:“昔者我太祖高皇帝提剑入咸阳,灭暴秦除霸楚,序八州而朝同列,然彼时兵祸连接,民生凋敝,我朝列祖列宗以民为本,忍人之所不能忍,选择向匈奴俯首。及至吕乱终结,方其励精政事,文景之治,几致太平,何其盛也!及武帝临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竭生民之力不满其所图,穷兵黩武,舍本逐末,致海内虚耗,户口减半,不亦悲乎!”
此话一出,场下的可谓是风景各异,有人道:“世宗武皇帝扬我国威,为我朝打出了精气神,这也能黑!”也有人觉得一将功成万骨枯,世宗武皇帝建立的宏图伟业背后不知道埋藏着多少累累白骨。随后管毅看了看身边的周法皇,周法皇亦是礼貌性地笑了笑,他能怎么说呢:“可乎可,不可乎不可,然乎然,不然乎不然。有的时候理可并不是越辩越明的,站的角度不同得到的观点自然也就不同。
不过在最后面角落里坐着的那一老一少可就不一样了,那自称真人的少年满脸得意忘形,不错,有人跟他一样英雄所见略同。而那被唤作天师的老者亦是满脸喜悦,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而此刻许家兄弟为了缓解千古无觅与管毅的针锋相对,却是直接向周法皇提问他支持这二人谁的观点。周法皇却有些无语,策论跟答辩的主题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吗,矛头难道不是应该对准那换天乱政的马天师吗,怎么又扯到儒道之争了。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这么聊下去没完没了了,于是当场作下一谒:“道既与子貌,天亦与子形。缘督以为经,焉作坚白鸣。”三老彼此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许。
说罢便转身对天下士子,台阁三老以及千古无觅、管毅二人施礼:“学生打断一下,今天的答辩主题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等学子应当对当今马天师提出的黄天之说做出点评,可两位兄台对儒道之争的执念有点大了。先不说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从来是一家。再讲马天师代表不了黄老学派更代表不了道家。”场下学子闻言,顿时陷入了沉思,是啊,大家为这儒道之争的话题带偏了,确实忘记了今天真正的议题。
千古无觅发问道:“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从来是一家。按你的说法,儒、释、道本是一家所出,是也不是?”周法皇在心中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天是摆脱不了这个话题了。”随后点了点头:“道常无,真空生妙有,故道生德;道为体,德为用,故德生二;昔者孔子师老聃,老聃西出函谷关化胡为佛,故此二当为儒与释;道可道,非常道,一与言为二,二与言为三,大道形而上转形而下,此为二生三;而三之后,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此为三生万物。”
千古无觅继续追问道:“楚狂人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老子曰:绝仁弃义,民复孝慈。三家既然是一家,那么请问道家中人一直在抨击我儒家是何解?”周法皇摇了摇头:“楚狂人,狂人也,性情中人矣,嬉笑怒骂皆出乎于一时兴起,另外老子所批判的也绝非是儒家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仁人,而是批判那当面仁义道德,背后鸡鸣狗盗的伪君子。事实上最尊重的孔夫子的往往是道家中人。昔者孔夫子曰:若圣与仁,吾岂敢?故可知孔夫子不称圣。可道家却说: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道家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可是道家又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儒家讲前台,道家讲幕后,前台幕后,少了谁这戏也唱不下去。”千古无觅无言。
管毅问道:“兄台,世人皆知马天师为玄门第二代大掌教,乃是那创教祖师张道陵的传人,你为何说马天师不等于道家呢?”周法皇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既奉黄老治国术,奈何以身轻天下?”此话一出,管毅眉头一颤:“你,你,你说什么?”二人对视,周法皇盯着他的双眼缓缓说道:“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以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圣上既然想与民更始,见素抱补,为什么大兴土木,耗尽国力去建什么神宫道观,还记得你说的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吗?天之道,为而不争;圣人之道,利而不害。马天师既为玄门中人为什么心胸如此狭窄在朝堂兴起党锢之祸?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改天换地,这份未知的恶果是由谁承受呢?”管毅无言。在最后面坐着的那一老一少眉头紧锁,极其不悦,直接拂袖离席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那么你可有治世之良方?”周法皇转身一看,是皇甫嵩在向他发问:“学生曾经为我朝用易经推演过国运。”皇甫嵩道:“愿闻其详。”周法皇答道:“天地反复兮,火欲殂;大厦将倾兮,一木难扶。黑暗将至,当及时保存火种,以待黎明。”皇甫嵩继续问道:“火种是什么?”周法皇答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皇甫嵩一听,抚掌大笑:“不喾微芒,造炬成阳。”随后转身望了望自己的学子千古澎湃。
随后台阁三老便开启了最后的投票,毫无疑问,黄金榜榜首花落谁家,一目了然。这时许凌天推着一块望月碑上台,按照每届月旦评的规则,月旦评的黄金榜榜首都是要在碑上留下一两幅手书,此刻周法皇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前世他最喜欢的一首诗,当场挥笔写下: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