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女怒火中烧的目光之下,铭修并未辩驳,只是轻轻摇头,回应这炽烈的质询。
“你还记得昨晚我对你说过的吗?”
“说过什么?呃……”
奈奈加思绪纷飞,努力回溯昨晚铭修的言语,那时他提到了何事。
“哦!想起来了!你说过今天要告诉我,你的修炼之道!奈奈加真的非常好奇呢!所以,你究竟是什么职业呢??”
“在告诉你之前……我想问你,对你经常念叨的那位缉凶一司司长,你……如何看待他?”
“……哈?这跟刚才的话题根本不搭边吧?你突然转换话题,不会又打算回避了吧?”
奈奈加疑惑地注视着铭修的眼眸,怀疑他只想逃避,不愿透露自己的修炼之道。
“不,我是真心想知道你的看法。”
“好吧,就算怎么想,就是超级超级厌恶!过两天找个深夜,我一定要找到机会跟踪那个混蛋司长,等他走到僻静小巷时,给他来个麻袋罩头,再狠狠揍他一顿!”
少女满脸愤慨,若非那锐利凶悍的目光和不良的气息,即便是生气的模样也会显得十分可爱。难怪伊万和他的妻子织美子会如此宠爱她。
然而,那份锐利和气息无法被忽视。铭修见到织美子后,时常设想,如果奈奈加能像她母亲一样温婉大方,不仅会在家中备受宠爱,在外面也将成为众人的焦点,而且是正面的。
据伊万所述,奈奈加的性格似乎是久居此地,无意间养成的,嗯,可以说是刻意培养的,为了不受人欺凌。如今确实无人敢招惹,毕竟胆敢挑衅的都会被一拳撂倒。
尽管这使她成为了孤独的不良少女,行事直接而粗犷,但出身黑道家庭,就算再可爱貌美,又有谁能接近呢?可以想象奈奈加没有朋友,伊万肯定已被织美子责罚多次。
然而,此刻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奈奈加想要揍的人就是他。这看似不针对自己的话语,实则直指他本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复杂的情境。
“那个……奈奈加?”
“怎么了?有事就直说吧,不过……奈奈加虽然好奇,但如果你不想说你的修炼之道,奈奈加也不会强迫你。就像你之前说的,你做什么并不重要,你是奈奈加重要的朋友,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奈奈加都会忍住好奇心的。”
铭修犹豫着想要坦白,然而奈奈加的话出乎意料,让他明白本该沉默,却又因愧疚而无法再隐藏下去。
他抬头望向夜空,皎洁的月光依旧。视线重新落到少女身上,她微倾着身子,倚靠在栏杆旁,双手环抱在天台的栏杆上。
明月洒下的光芒照亮大地,无需额外的照明,仿佛一层银纱覆在少女及万物之上,如诗如画的美景,若是拍下定会惊艳……
“其实,嗯……我想说的是……我就是……”
“什么呀,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大事不能痛快地说出来吗?”
如此一说,今后恐怕很难再共赏月色了。面对不悦的少女,铭修暗自思索,但他仍缓缓开口。
“———我就是,你口中那位,缉凶一司的司长。”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警察吗?警察也……”
话未说完,她愣住了。
奈奈加原以为不论铭修是什么职业,她都能轻松地说:“有什么呀,不就是那个什么吗?”然后询问具体的工作,为何每天忙碌。即便他是警察,她也能不在意。问题是……缉凶一司的……司长……?
“你在开玩笑吧?”
震惊过后,奈奈加似乎想起了什么,认为铭修在开玩笑,故作不在意地笑道。
“奈奈加虽然每天都在补习,成绩差了点,但我还是知道的,警视厅缉凶一司的司长至少是警视正的高阶警官,怎么也得五六十岁,跟我爸差不多吧?铭修难道是返老还童,其实是五十一岁,而不是二十一岁?”
“……那是对一般非职业组和准职业组而言,一般人可能不了解,但在警界还有极少数的职业组……对于职业组来说,这并非不可能,不过这样说,你可能仍然不信……”
为了让奈奈加相信,铭修从上衣口袋掏出警察证件,打开展示给愣住的少女。上面印着铭修的名字、职务、警衔、警察编号和照片,看上去并非伪造。若是玩笑,不可能做到如此逼真,也就是说……是真的?
短暂的沉默后,少女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人。
“……昨天,是你带着一大队警察来到奈奈加家的,对吧。”
在这漫长的寂静中,少女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愤怒。她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一如初次相见时。
“嗯,是我没错。”
“是上司的命令?”
“不,缉凶一司虽隶属于警视厅,但独立运作,就如同外勤警署,除共用一栋大楼外,就连刑事部长也只是全局监督,不会干涉搜查工作。所以,掌握最高搜查权的是我,这样的指令自然是出自我的直接命令,不存在所谓上级的指示。”
“解释得这么清楚……!果然是想让奈奈加揍你吗?!”
此刻,奈奈加的目光充满恐怖。因为铭修无视她找的借口,详尽解释,以及这背后的含义,她突然爆发的愤怒,让人本能地感到危险,远离这位外表甜美,实则异常危险的少女。
“没关系,就算你现在打我一拳,我也可以接受。或许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故意为难奈奈加的———我的父亲!!”
说话间,情绪激动的少女抓住铭修的衣领,将他拉近,直视他的眼睛。 在璀璨的月光下,那双闪烁的眸子比星辰还要晶莹,令人陶醉,但此刻,那眼神中蕴含的却是受创孩童的震惊、愤怒、困惑,以及刺痛人心的悲痛与哀伤。
“……因他涉有重嫌,即便尚未确凿,也需进行搜查。”铭修的声音低沉,犹如夜风拂过林梢。
“什么?!还没确定就搜查?!”奈奈加的声音尖锐,难以置信。
“……的确,我的手段或许过于激进。”铭修坦然承认,面对眼前的局面,他已经没有了遮掩的理由。
“然而,执法无需确证,可疑即须调查,错误难免,无辜者也可能在其中。但为了秩序与世界的稳定,这是必要的牺牲……”
“——现在,现在还可以原谅你!道歉!趁着奈奈加还肯原谅你!如果你现在……道歉,奈奈加一定……”
“不,伊万,如我所说,你父亲确实有嫌疑。事后的道歉我不会逃避,但现在……抱歉,虽然这是道歉,但我知道这并非你期待的那种。”
“……你这种人,奈奈加根本不认识!!!”
少女猛地推开铭修,高亢的女声刺破空气,那眼神依然充满背叛的痛苦和愤怒。
她此生的第一个朋友,无论借口如何,也无法抹去对立的现实。那份珍视的友情,那份曾令她欢欣鼓舞的友情,仿佛已被背叛。
怒火、悲伤、痛苦交织,少女的泪珠无声滑落。
“奈奈加?”
他伸手,想要做什么?不,这个念头尚未明确,手已不由自主地伸向她。
然而,他的手被轻轻拍落,空荡荡的回响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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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美子在暗处窥视着这一切,虽未听见对话,但她察觉到奈奈加的异常,立刻现身。看见哭泣的奈奈加,她愣了愣,没说什么,只是暂时带走泪流满面的少女。
期待的共度良宵并未实现,奈奈加被带回房间后,铭修发现伊万的目光愈发不善。看着那眼神,他知道再待下去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于是明智地选择了告别。
铭修清楚,理智上,奈奈加可以理解他的解释,但情感上无法接受。想起她那饱含背叛的眼神,他心中满是痛惜和歉疚。
然而事已至此,即便想包庇也无济于事,他虽未言明,内心却已坚定,务必确保奈奈加的父亲不会被冤枉。
“……等此事解决,无论凶手是谁,都要向那孩子道歉,虽然……我不认为她会轻易原谅我,哎……没想到伊万竟是她的父亲,真是……只希望不是他干的吧。”
铭修望着月亮,轻轻叹息,无论真相如何,对奈奈加都是伤害,这是毋庸置疑的。他能做的,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歉。
离开奈奈加家后,铭修乘车的目的地并非厅舍,而是港区警署的特别搜查总部。
案情重大,不仅警佐身亡,数名金狮帮成员失踪,连他自己都险些丧命。即便他可以忽略个人遭遇,其他警官乃至警视厅高层也不会忽视高层遇袭的事实。
拖延时间只会加剧压力,严密的调查变得越发困难,时间紧迫,他必须立即行动。何况时间越长,调查难度也随之增加,他来到特别搜查总部,便是要督导并指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搜查工作。
“不过说来……没被那孩子动手,还真有点意外呢……多亏了她母亲织美子及时出现吧?”
铭修走在走廊上,不禁思考起自己毫发无损的原因。毕竟以奈奈加的个性……
打开临时办公室的门,他走进昏暗的房间,径直走向办公桌,点燃一支烟,借此舒缓心中的压抑。
随后,他打开灯光,翻阅起文件。
此刻,铭修试图抛开金狮帮最大嫌疑的想法,转而调查他们被陷害的可能性。
金狮帮的敌对帮派不在少数,意图瓦解他们的也不计其数。近年来,与金狮帮冲突最大的是纳新会和福冈组,福冈组更为活跃,而纳新会一如既往地低调行事,难以判断哪个嫌疑更大……算了,明天就对纳新会和福冈组展开详细调查。
于是,铭修在备忘录中记下了这两方的调查任务。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来临。
清晨,针对金狮帮的策略除基本监控外,其余调查力量转向了纳新会与福冈组这两个黑帮。纳新会的会长高桥荒木,一个白发苍苍的六七十岁老人,与福冈组现任组长福冈见则,从他父亲、福冈组四代目手中接过权力,成为搜查的重点。
说起福冈见则,他继承了家族事业,而纳新会的会长高桥荒木却与此截然不同。七十三岁的他早已退位,把位置让给了儿子。然而半年前,儿子意外车祸去世,他重披战袍,以高龄接管了纳新会。
调整调查方向后,忙碌的一天再次开始……
月光洒落,映照着静谧的夜晚,铭修踏入厅舍,映入眼帘的唯有立华奏,她在月光下的钢琴前,弹奏着神秘的曲调,春日野穹却不在其中。这景象令铭修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因为厌恶穹,而是若穹常驻此处,她便无法涉足学堂。
并非规定孩童必须求学,但不学无术,穹又能何去何从?怎能让她小小年纪便踏入世间疾苦,或是沉溺于动漫和游戏的世界?尽管如今穹的生活确已如此,但这终须改变,只要时机成熟……
当然,还有另一个理由,两个无法言语的少女,彼此间微妙的关系,连外卖都不愿订购,只会面面相觑,空空如也的肠胃。他无法专心工作,心中挂念,还得负责两人的饮食起居。
铭修反省着,一直计划重返穹的学院,却至今未曾成行,作为兄长,他实在失职。家事繁杂,外事众多,再加上伊万之事,奈奈加与他关系疏远……真是,别人看来风光无限,自己却每日烦忧。
世人眼中,或许他威风凛凛,警员簇拥,实则不论身份如何,每个人都有难题缠身,比如他,铭修。摇头轻叹,他换上室内鞋,踏入房内。奏的琴声戛然而止,她抬眸望来。
“哥哥,你回来了。”奏说道。
“哦,对了,我回来了,奏。”铭修心神不宁地回应,提着公文包,准备进入卧室兼办公室。奏却起身跟上,虽未阻拦,却似欲言又止。
“有事吗?”铭修停下,转身面对她。
“那个,哥哥……”
“嗯?我在听。”
奏望了眼铭修眼窝的暗影,罕见地犹豫不决。
“哥哥和……奈奈加前辈,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这个嘛……你怎么知道的?”
“奈奈加前辈今天上午又没上课,下午的时候,眼睛红肿,被一位长得漂亮又温柔的阿姨送到了学校。”
“为什么你对她的事情如此清楚?难道你和奈奈加关系很好?”
“不,只是认识,就像朋友的妹妹那样,不过奈奈加前辈在学校……”
据奏所言,尽管奈奈加只是她的熟人,仅仅是朋友的妹妹,但她却在学校里声名远播。孤狼般的独行者,不良气息弥漫,金色混血美少女,曾挑战校内的大姐大和不良少年。那些扬言复仇的人最终莫名其妙地转学或退学,使得奈奈加无论意愿如何,都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尽管不是光彩的一面。因此,她的举动自然会引起讨论,而奏也因此知晓。
虽然平时寡言,奏并非无感之人,只是多数时候隐藏情感。她曾试图关心奈奈加,与其交谈,但奈奈加并未多言,只是低头不语。
能让奈奈加产生如此反应的,奏猜测唯有和她关系最亲密的铭修,即便不是,她相信铭修对此应有所了解,于是问出心中疑惑。
“……其实,奈奈加的父亲是黑帮的领袖。”
“也就是说,家里涉足黑道吗?……所以?”
奏没理解铭修的暗示,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这和奈奈加前辈有什么关系?”
“她家的背景与她本人无关,但有牵连。可你忘了你哥哥我是做什么的吗?”
铭修想起昨晚金发少女那背叛般的目光,不禁苦笑摇头。
“哥哥虽是警察,但黑帮并未违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