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江市回来后,依然反而觉得一切都简单了。现在没必要征求谁的意见了,一切都自己做主。
她立刻回应教育局说,她准备好好完成这次反拐打拐行动,用她的亲身经历警醒女孩子们,让她们增强安全防护意识。
教育局对依然的支持表示非常感谢,全市安排了三十二场演讲,学生人数比较多的,一个学校单独安排一场,人数比较少的,也有两个三个学校联合一起的。总之,准备力求让每个孩子尤其是女孩子们,都得到一次教育。
依然再次去看望了丰云,现在,她只有这个父亲可以仰仗了。尽管这不是她亲生父亲,尽管这位不是亲生的父亲佝腰驼背,苍老憔悴,风烛残年,但是,依然还是能从他那里获得力量。
“孩子,我支持你,”丰云说,“只要你觉得这样做有意义,你就尽管放手去做。”
丰云已经知道了云悠的事,他倒也不觉得震惊,甚至连舅舅缪致远,也觉得这是必然的。
缪致远说:“依然,我曾经和你妈妈讨论过你和东方医生的事情,对不起依然,你不要怪我和你妈妈在背后议论你们,我们是你的亲人,你妈妈就不用说了,我……我虽然只是你舅舅,但古人发明称呼,是没有乱来的,舅父舅父,舅舅不就相当于半个父亲吗?我们龙凤湖人又把舅舅叫母舅,那不又相当于半个母亲吗?所以我既是你父亲,也是你母亲!自从小勇和小兰不在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女儿一样看待!现在,你妈妈也不在了,你不要难过,我们,我和你舅妈,我们就是你的亲人,我们是亲骨肉!”
依然听了舅舅的话,早已泣不成声。
舅舅继续说:“依然,你和东方医生本来就不合适,你们都是年少轻狂,觉得只要有感情就行,感情能战胜一切,能冲破一切阻碍,其实你们错了!再说——依然,恕我直言,我们觉得东方云悠本人就有问题,他对你的感情并不那么……怎么说呢,你看,他当年在你和丰沛然之间摇摆不定,一会儿你,一会儿丰沛然,不管什么原因,我不信他有什么理由!一个男人,他连自己的感情也做不了主吗?现在,他又有了什么刘晓晓!就算没有了这个刘晓晓,那也还有张晓晓李晓晓王晓晓,依然,你愿意一辈子和他这样纠缠不休,在他的这个晓晓那个晓晓之间生气折磨自己吗?妈妈一直就不看好你们,我也是!依然,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就和他一刀两断最好!你还年轻,如果有合适的,自己成个家。你不要担心可儿,可儿就交给我们吧!我们就把她当个孙女儿抚养长大就是!”
父亲丰云说,“依然,你们学校那个林老师,叫啥来着?林——沐风是吧?他喜欢你,他甚至来找过我,让我劝劝你,虽然他年龄小一些,但是,我能看出来,他是真心的。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捆绑在一棵树上,在那儿吊死呢?看开一些吧,啊?好好成个家,也算对你妈妈一个交代,让她放心地走。你妈妈太可怜了,一辈子孤苦伶仃……”
依然泪流满面,“爸爸,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意见,你放心吧!”
第一场演讲就安排在龙凤湖国际学校。
以前,关于易依然被人贩子拐卖的事情,在龙凤湖有诸多传说,但都是些道听途说。自从易依然以缪依然的身份重新出现后,事情的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有的人甚至说,易依然根本就是和人贩子勾结,演了一出仙人跳。也有人说,易依然根本就和那个买家成过亲生过孩子,后来嫌贫爱富,过不惯偏僻山村的穷日子,抛夫弃子跑路了。至于和靳家的事情,也说是她羡慕人家的好日子想攀高枝,巧舌如簧骗得老年人同情,贪图富贵罢了。
这些传说当初在龙江市尤其普遍,就连公安机关也调查过。虽然最后结论是谣言,但并没有摒除掉所有人的怀疑,比如秦云,以及许多类似的思想保守缺乏包容见风即雨的人群。
秦云思想保守,眼睛里揉不进半粒沙子,又缺乏同理心,包容心,对于不认可的事情,她只想置身事外,离得远远的。就算缪依然在法庭上陈述了事情真相,那些真相已经得到法律认可,犯罪分子和黎家村的人以及买方都证明缪依然是清白的,秦云还是不能接受一个陷入舆论漩涡的媳妇。这就是她反对儿子和缪依然婚姻的全部理由。
法庭作证一节,在龙江市范围之内对依然的留言消失了,不过并不代表人们就接纳了她。
但在龙凤湖,还有许多人并不了解真相,依然也希望利用这次演说把真相告诉大家。她觉得她大大方方地把事情讲出来,比躲躲闪闪遮遮掩掩更有说服力。
那一天,学校大门完全敞开,对所有家长和普通群众开放,大家都可以来听一听。
学校能容五千人做操的运动场都挤满了人,警察在现场进行秩序维持和安全执勤。主席台前摆满了盆花,花团锦簇。这是林柯的主意。
领导们坐在花海后面。
台下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学生们按班级坐在主席台前方,其余的空地全是普通群众和家长。
会场上方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缪依然穿着一身藏青色西服,左胸上佩戴着“龙凤湖国际学校”的校徽,满头青丝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大的发髻,发髻上别着一支珍珠编织的发卡,衬托得她的皮肤白皙而柔和,眼睛明亮而纯净。她整个人显得朴实而干练,气宇不凡又亲和近人。神采奕奕,清新脱俗,全场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她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上主席台,半高跟皮鞋的鞋跟敲击水泥地面,发出一串轻微的脆响。
“同学们,老师们,各位家长和乡亲们,今天,我不是以你们的老师、校长的身份在这里给你们讲话,我是以一名受害者的身份站在这里。曾经,也就是十五六年前,当我还是一名少不更事,也有些年少轻狂的小女孩的时候,我不幸落入人贩子手中,被他们欺骗,拐卖,而陷入困境。在那样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中,我只能自救,后来,在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下,我终于自救成功,并逃了出来。下面,我就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给大家听一听,希望你们能从中得到启发,对你们的人生有所帮助。
“我是丰家女儿,小时候因为家庭困难,父母无法养活我们兄弟姐妹八人,只好把我过继给同社的易树云大叔家作养女。易家对我很好,还送我上学,可是由于我年龄小不理解大人的行为,我和易大叔一家发生了一点矛盾,一气之下我就离家出走了。我的故事就从这里,一辆从龙凤镇开往龙江市的公共汽车上开始了……”
她站在讲台上,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台下的学生们。
孩子们听完缪依然的故事后,有的眼眶湿润,有的满脸惊恐。
缪依然告诉孩子们,遇到陌生人时一定要保持警惕,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最后,她鼓励孩子们,如果遇到困难或者危险,首先是不要惊恐,不要绝望,要有自救的信心,要及时向老师、家长或者警察求助。
台下的群众,特别是那些当年亲眼目睹了缪依然成长经历的人,无不摇头叹息。叹息过后,是深深的反思。
那时候,缪春香和邓秀云也在现场的某个角落里,他们见缪依然没有说出当年的一些丑事,把一切的因由归咎于贫穷和自己任性不懂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同时也对缪依然有了一些感激,感激她给她们留了面子。
接着,打拐办的工作人员又给学生和家长们介绍了一整套的自救方法,特别是他讲到的如何识别人贩子的方法,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教育局领导也讲了话,“归根结底,之所以骗子能够欺骗咱们,还是因为我们自身有所不足,或轻信,或无知,或缺乏社会经验。要从根儿上解决问题,还是要多读书,多学习,提高自己的能力,扩大自己的眼界。这样,骗子和人贩子就无从下手,无所遁形。就像你们的缪校长……”
那位领导还没说完,台下就一片议论声。
“是啊!缪校长真了不起,十多岁了才开始上学,还能考上大学,真了不起!”
“缪校长是我们龙凤湖的榜样,各家各户的娃能有她那样吃得苦受得累的精神,个个都有出息!”
“普通人有几个能有缪校长那样的干劲儿的……”
“缪校长,听说你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直接去市一中读书,废寝忘食补课,硬是迅速提升起来,甚至比那些一级一级读上去的学生的成绩还好,最后考上了本科大学,你把这些给娃娃们讲一讲,激励激励他们吧!”
缪依然大方地说:“你的提议不错,我一定给他们讲讲!”
演讲结束后,依然在大家的掌声中缓缓走下讲台。她看到人群中的舅舅和父亲,脸上露出了微笑。
依然刚回到办公室,父亲和舅舅进来了。
丰云说:“依然,你讲得很好,我想,从今以后,龙凤湖可能再无被拐妇女和儿童了。其实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甚至超过了教娃娃们几篇文章几道数学题!”
舅舅缪致远说:“依然,一开始我还担心你,怕你一提起那些事情更引来误会,可是你看今天现场的学生和群众,他们都是支持你的,这我就放心了。你做得对!”
依然忽然有点心情黯然,幽幽地说:“舅舅,爸爸,我真的做得对吗?——可是,我失去云悠了。”
缪致远和丰云对望一眼。
丰云拍拍依然的手说:“失去就失去吧。既然已经失去,再追回来也无望,不如看开。依然,世上本不止东方云悠一人,也许还会遇到更适合你的,朝前走吧!”
缪致远也说:“依然,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将来我下去见到你妈妈,我没法向她交代!”
原来,当天缪冬香中风以后,林沐风和丰天然等几位老师一边立刻把她送去龙凤镇卫生院,一边找来缪致远。
缪致远来到医院,缪冬香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睁着眼睛,望着缪致远,满眼尽是心事。丰天然哭着对舅舅说,姐姐的电话打不通,冬姨肯定是要找姐姐。医生们也只是摇头,意思说病人没希望了,只是一口气断不了,有什么心愿就满足她吧。
缪致远只好去找公用电话机打给缪依然,终于打通了。原来是依然在法庭上的时候,她把手机关机了。
缪致远打完电话回来,看见缪冬香满脸豆大的汗珠,喉咙里哗啦哗啦地喘气,随着喘气胸部一起一伏,那胸口窝凹进去,都能放进去一只拳头了。而她的眼睛,还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缪致远。
缪致远知道她是等待依然,不放心依然。缪致远就紧紧握住妹妹的说:“冬香,我可怜的妹妹!我知道你不放心依然,我向你保证,一定照顾好依然,你放心去吧!”
缪致远刚刚说完,缪冬香喉咙里“嚯儿”地一声响,随即就断气了。
缪冬香去世以后,缪致远就让缪可儿搬到他们家里,和他们同吃同住。缪依然虽然还住在原来的院子,但原本就隔得不远,也如同一家人了。
丰云和缪致远从缪依然办公室出来,他们在校门外谈了好一会儿话。他们都是多么希望依然能走出困境,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啊!
随后,依然与打拐办的工作人员一起,深入各个学校进行宣传。他们通过案例讲解、互动游戏等方式,让孩子们深刻认识到防拐的重要性。
与此同时,依然也收到了许多曾经对她有误解的人的道歉。她用自己的真诚和勇气,改变了大家对她的看法。
在这场反拐打拐行动中,依然不仅帮助了更多的孩子,也让自己走出了阴霾,她的心境逐渐开阔,也开始正视过去的一切。也许,她真能迎来一段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