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第一次进入云枝的办公阁,在门口便闻见一股腊梅的香气。
暖气一烘,沁人心脾。
她的办公桌上一个莹白的瘦口瓷瓶,插着一枝横斜的红梅。
枝枝。
这个亲昵的称谓在他心尖绕了两圈。
办公阁内的布局与其余官员大同小异,但有细微的不同。
比如别处的坐垫多为棕色或深蓝,而她这里是浅青色。
她的茶桌造型也更别致。
墙上两幅字画,一幅是佛手射击的画像,飒爽英姿、跃然纸上,盖着谭青燕的印章。
一幅赵玦所书:【路虽远,行则将至】
还有对仗的半句:【事虽难,做则必成】正挂在赵玦阁内。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红梅不错。”
云枝轻笑,将外出的披风挂在衣帽架上,在桌后坐下:“等我何事?”
云峥行了礼:“去寻那对夫妇的人已经出发,请殿下静候佳音。”
云枝左手撑着太阳穴,右手给自己倒茶:“多久能回来?”
“算上往返路途,最少四十天。”
云枝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今日收到薛涛的信。”
云枝没什么反应。
他说:“那日贸然替他向殿下请罪,是我没搞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但我的本意并不是贬低故友,而是刚回来便听到坊间对他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且波及了殿下声誉。”
云枝抬了抬茶杯,示意他继续说。
既未赐坐,也没有赏茶。
云峥的视线从她纤细粉润的指间,滑向莹白细弱的手腕。
他换了个话题:“殿下看起来很忙,有没有需要臣下效劳之处?”
云枝放下茶盏:“有啊,那对夫妇绑过来之前,请云大人专注自己的公务,不要总来打扰我。”
“哦,本宫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并没有什么正经事做,所以成日无所事事?”
云峥八风不动,只行礼道:
“臣奉太子之命,监造火器与弹药,保障前线供应,目前……”
云枝抬手:“去向曹司徒汇报吧。”
外间水刻发出巳午交替的提示,云峥再次行礼,告退转身。
云枝随手抓起一本奏折,扇了扇前面的空气。
海棠香的味道,她不喜欢。
*
两国接壤处,佛手在树上放空。
几十米高的白杨树,可以很好的监视对面戎月军队的动向。
一声鹰啸从头顶划过,她坐起身,打开飞鸾开关,然后足尖一点,抓着飞鸾肚腹的着力点飘向大营所在。
树下的狗爷与灰太狼立即拔足狂奔,朝她追去。
飞鸾翼展达到一米五,飞行距离可达两百米,在她这样的轻功高手辅助下,距离可以更远。
这便是花大娘弄懂了叶娓的机关术之后,结合自身所长,制作出的飞鸟。
可惜现在的工艺水平达不到,这是用木头做的。
也没有发明电磁现象,这东西用一次就得拨一次发条,笨拙且费力。
对她与暮云夜这样的身手来说,作用大约等同于一把大伞。
尽管如此,在这里,飞鸾是和火铳、大炮一起,让戎月那群未开化的蛮人闻风丧胆。
这几天两边对峙,她驾驭飞鸾凌空飞扬的的姿态,戎月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
戎月的哨兵急匆匆跑向王帐:“大汗,那女煞神今日只上树不到半个时辰 ,追着一只海东青就下来了。”
苏和朝克图推开身边袒胸露乳的女奴:“一定是姓赵的回话了。”
佛手轻盈的下到地面,进入主帅营帐。
暮云夜自沙盘地形图前抬头,只一个字:“打。”
*
宴夫人沈氏,闺阁中也是活泼跳脱的女子。
她一路上心急如焚,半道将乘坐的马车换作骑马,快马加鞭,硬生生将十几日的路程缩短到时日。
京都遥遥在望,她已经疲惫非常,差点从马背上跌落。
她已年过不惑,不是精力充沛的少女了。
道旁的茶寮里走出一位青衣妇人,是她从娘家带到晏家的陪嫁,几十年的忠仆。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沈氏很意外,“你怎在这里?专程候我?”
道路上人来人往,那人道:
“请夫人跟我来。”
沈氏料想,必然是家中出了事,太子的动作那么快吗?
两人行至林间,她焦急道:“府中如何?夫君如何?”
妇下人不敢看她的眼睛:“夫人容禀,您出发后的第六天,初三那日,老爷过继了祖籍二房的同殊少爷,已经记了族谱。”
沈氏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下人忙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家那个告诉我的!老爷下令此事不得外传,违者杖毙!”
她下跪:“求夫人念在奴婢忠诚,不要告诉老爷是我说的。”
沈氏捂着心口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树上。
妇人的丈夫在外院书房当差,此事断不会有误。
她千里迢迢去暮云关劝导女儿,他却在家中暗度陈仓。
老天爷呀,还有没有天理!
*
海东青再次飞跃乌桓山,停在和光阁的窗沿。
任六取下信件交给赵玦,赵玦阅后大喜,对众臣道:
“我军队与戎月首战告捷,伤敌三万有余,戎月溃不成军,苏和朝克图向我们俯首称臣,欲为我大桓附属。”
众臣左右交接,皆大喜过望:
“殿下鸿福,得天庇佑,我大桓军队神勇无双!”
费序道:“那还打吗?真要接受他们称臣?”
王术道:“臣 认为可以,首战告捷,举国称臣,已经是不世之功,足可彪炳史册!”
赵玦向老黑低声吩咐,老黑即刻离去,随后放下信笺,松弛的往后靠:“司徒以为呢?”
曹司徒很谨慎,也没有 如旁人一般喜形于色:
“戎月人好斗,且大多数野蛮不开化,伦理纲常一概不管,今日势弱可伏低做小,来日运来便可背信弃义,我们与他们打了几百年交道,还没见过几个信守诺言的大汗。”
大家不否认曹司徒的观点,但考虑到西北战事,态度摇摆不定。
众臣在战与停之间各执一词 ,双方激烈辩论。
赵玦一直未表态,好整以暇的听着大家各抒己见。
还有一个人不置一词,仿佛是否继续打,他都毫不关心。
直到大殿外走进来一道轻盈的身影,“军机处行走暮云枝,拜见太子殿下。”
清泠泠的声音顿时让他抬起头,也让闹哄哄的大殿静下来。
赵玦笑着抬手,“太子妃免礼,你对北部战局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