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杨延辉被辽军俘虏,做不做辽国铁镜公主的附马,暂且不提。
杨业率兵至陈家谷一带,天色已暗,两军休战。
杨业浑身是敌军溅在身上的鲜血,将士们已经在安营扎寨,他逐一地去看自己的将士。
那些将士们,看到七十多岁的老令公,白天浴血奋战,到了晚间,竟然还来看望大伙,谁又不感动啊。
“老帅啊,你应该好好地歇歇啊,你这身子骨,要是累垮了,可怎么是好。”
“杨业拖累大家了。早知今日危局,杨业真不应该带着大伙入此险境啊。潘美王侁害了我等啊。”杨业禁不住眼睛里贮满了英雄之泪。
“大帅,我等忠于大宋之心,天地可鉴。大帅不必太过自责,我等会紧随大帅,一齐杀出重围。”
“我等若是杀出重围,当先宰了那潘美和王侁,如此奸邪之辈,真不堪此重用,误国误主啊。”
杨业对那些将士们说道,“各位,好生歇息。”
从那些军营回来,当初的数万人,历经多日的拼杀,现在已经不足万人了。
杨业又回想起五台山智聪大师那句话。
七子去,六子回。
难道,七个儿子,也就六儿延昭可以生还吗?苍天啊,我杨家,满门忠烈,不该取此奇祸啊。
杨业步出兵营,在那一片战火洗礼后的荒野之中,缓缓而行。
那地方,便是两狼山,现在部队所驻扎的地方,便是那狼窝处,杨业远望着曾经让他充满希望的陈家谷。
如今,他看不见一点儿希望,他更不知道,杨家七子,到现在,究竟还有什么人活着。
儿啊,你们,你们在哪儿啊。
突然,他看到了一座碑。他认不得那字,却在确定安营扎寨的时候,听人说起过,此处为两狼山,山上立有李陵的碑。
杨业坐在那碑前,回想起以前说书先生讲起的李陵的事儿。
杨业伸手摸着那冰冷的墓碑,“李老将军,杨业来看你了。你呀,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
杨业回想起,那说书先生,讲到李陵,仅带着五千精兵,杀入匈奴腹地,被八万匈奴兵围困。
两狼山李陵碑。
说来,当初在雁门关时,自己也是带着数千兵马,与萧咄李大战。只是,自己的运气,比李陵好了一些。
李陵凭五千之众,硬是杀了匈奴万余人。最终,到底是寡不敌众,不得不投降了匈奴。
李陵降匈奴的消息,传回到都城。汉皇灭了李陵三族,李陵更是悲苦至极。
杨业想着,汉皇既然要派人平定匈奴,那总得派出可以制衡匈奴的兵马吧,李陵才五千之众,拿什么去征服匈奴?
凭什么把兵败而降的责任,全都推给了李陵?谁让人家,孤军深入,又对人家毫无信任啊。
杨业在看望自己的那些士卒的时候,未曾真正流出泪来,可现在,坐在李陵碑前,想着李陵,又想着自己,他竟然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来。
“老羊不死,小羊难活啊。”
杨业打了一个冷颤,那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如此清晰,可现场,却是除了他,便是那冷清的李陵碑了。
杨业心想,为啥老羊不死小羊难活?这话,究竟是谁说的?
李陵遭到汉皇的猜忌,他杨业,现在已经是遭到赵炅的猜忌,不然,怎么会派出了潘美为主帅,还加上了一个王侁,啥也不懂,还贪功冒进,在战阵中,又是那种贪生怕死的孬种。
北辽和大宋,看来都是对他杨业心存畏忌。想要让孩儿们能够活着离开这险恶之地,只有老羊喂狼,老杨死在这两狼山,小羊们才会有活路啊。
杨业回想起,白天就在那两狼山附近与辽兵厮杀,他手拿着那大金刀,硬是砍得辽兵在他的面前,堆成了一座山。
根本不用去数,那一堆辽兵的尸骨,几百具辽兵的尸骨。
纵然他杨业,可以凭自己手中的金刀,杀个成百上千,可现在,自己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别说打败辽兵,只怕连带着那些老弱残兵,至死也无法突出重围了。
“好吧,为了杨门后继有人,我这就去了。”
杨业把自己的大金刀插入了石壁中,解下了头上的重盔,只听到一声巨响,杨业用自己的头,撞向了李陵碑。
在那一瞬间,山河为之悲恸,风云为之变色。
杨业的身躯,像一座山一般地倒下了,此时远在另一处山头的杨延昭,突然感觉到心惊肉跳得相当厉害。
这两天,他屡屡感受到莫名其妙地就会一阵心痛,可这一次,比任何一次的心痛更厉害,更是痛得难以承受。
杨延昭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两狼山。
父帅突围的方向,便是在两狼山啊。可是,英雄的老令公,凭着那么些个契丹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啊。
杨延昭带着人,连夜赶往父帅所困守的两狼山,营地外面,站岗放哨的兵士看到六公子赶回来,都很是诧异。
岗哨的兵士,把杨延昭迎进了大营。
杨延昭直奔中军帐,“爹,爹,你在吗,你在吗。”没有回应。
杨延昭问了亲兵,亲兵们都说,元帅独自一人,去到每一个军营里,看过了大伙,然后,没有看到他回中军帐。
总算有人回想起,在先前听到山上传来过一声巨响。
杨延昭带着人,开始在两狼山里寻找,当他们找到李陵碑前时,杨延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啊,爹,你,你这是为何啊,你这是为何啊。”
杨家全军,都面向着那李陵碑的方向站立着,大家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听到齐刷刷地一声,大家都跪下了。
杨延昭看着那碑上赫然写着的文字,他突然想明白了,爹这是绝望了啊,是对这一场两狼山之战的绝望,是对潘王二帅的绝望,更是对大宋王朝的绝望。
众人发现,李陵碑的方向,竟然是朝着南方,而他们的大帅,杨业的尸身,也是朝着南方倒下的,他的一双手,向前趴着,像是要抓取着什么。
一个兵败投降了匈奴的人,在死的时候,居然都还面朝着自己汉王朝的方向, 一个撞死在碑上的七十来岁的将军,扑倒下去,依然是向着他的王朝的方向。
围困杨家军的辽军,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出,此时两狼山上,那些杨家军将士,为他们的大帅,如何悲痛万分。他们的大帅,不惧外侮,却是绝望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