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杨府外来了一群官兵,指名道姓要杨元庆跟他们去刑部衙门走一趟,罪名:涉嫌开赌场抽利头。
杨延年贵为元朝异姓王爷,深知‘非我同姓为王’的危害,知道朝廷一直想拿自己族中那些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子嗣的把柄,好趁机发难于己。
他在府内定下了一百零八条家规,每一条都非常严厉,用以杜绝寄托在杨府内的亲戚在外面横行霸市,为非作歹。
杨府的年轻一辈除了杨景以外,其他的少年都比较中规中矩,不敢在外面胡来惹事,怕回府被家法伺候。
虽然这些年轻人在外面不会惹人是非,但并不代表他们会是个乖孩子。
这些年轻一辈的少年人向来团结,一听有刑部差人来家中抓人,立马就炸锅了,他们不用等年长的族人来组织,一个个拿着棍棒从府中赶出来,把欲捉拿杨元庆的公人全给堵在杨府外。
刑部的公人可不是一般的衙门官差,平日里出门公办可威风得很,眼下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遇到。
“刑部办理的案子向来都是由陛下钦定,什么时候连开赌抽利这种小事情也要干预?” 杨氏族中一位熟悉大元律法的年轻后辈站了出来,对着堵在杨府门口的公差冷笑道。
众杨氏弟子一听,全举棍向前踏出一步,对着官兵叽叽喳喳道:“刑部好大的架子,连缉拿文书都没有就敢来我杨府抓人。”
“是啊,要抓人你也得出示缉拿文书…”
“当我杨家都没人了吗?”
“对对对,当我大伯是拔了毛的凤凰了吗?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刑部尚书吗?”
“……”
趾高气扬的刑部公差哪受过这种腌臜气,虽没有恶语相向,但也是一步都不退让。
双方顿时僵持不下。
“把兵器都给我放下,你们想干嘛?造反吗?”杨府大门处一道浑厚的怒吼声响起。
杨家众子弟纷纷回头,只见杨景不知何时出来,站在玉石阶上对着大伙吼道:“杨元庆有没有犯法还不知道,但你们把官差都堵在大街上是想干嘛?冲撞国法吗?”
“堂兄,他们无凭无据就来咱们家抓人,是在藐视我杨家。”
“就是,堂兄,想抓人也可以,至少他们得有缉拿文书啊,不然就别想把人带走。”
“堂兄,我杨家再不济,也轮不到一群大头兵来府中闹腾吧?”
“堂兄……”
“够了,都他娘的给我闭嘴。杨元庆都没出来对质,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证据?”杨景走下玉石阶,指着同室族人的鼻子骂道:“去,去给劳资把杨元庆叫出来。”
“不用叫了,我已经来了。”
身后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但见杨元庆从府中缓缓走出。
他下台阶时,看着身前叫不出名来的同室族人,眼神中带着感激。最后落到杨景身上时,只剩下失望之色。
这些人已经闹了一个时辰,府中到现在还没有一个长辈出来协调此事,只有许七安跟王开泰二人寸步不离的守着那两扇朱漆大门,生怕被这些官兵给连人一起给搬走。
杨元庆凑到一位捕头身前,一脸的欠揍德性样,问道:“敢问差大哥,这是谁给你们下的命令啊?范尚书还是许侍郎?”他想验证下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这些刑部公人出来办案,从来不会跟嫌犯解释缘由,更别提是上面哪个头子让他们出来抓人。
按他们以往的作风,找到嫌犯便是把枷锁往头上一套,直接就带走。
你要是敢反抗,那就按在地上先打一顿再说。
领队的捕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的说道:“你只管跟我们走便是,问那么多干嘛?”
杨元庆嘿嘿笑道:“开赌抽利不是由片区衙门或奉元府管的吗?什么时候连刑部也要插上一手啊?”
带队的捕头冷哼一声,问道:“你走不走?”
杨元庆眯眼说道:“我若不跟你们走呢?”
带队的捕头双眼也眯成一道缝隙,道:“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
杨府大门处,又有一人走出来,是一位蓝衫老奴。
他站在玉石台阶上大声说道:“公子,你先跟他们走吧。”
杨元庆回头一望,只见是老何站在王开泰与许七安的身旁。
他心中立马有数,点了点头,回头说道:“带路吧。”
这年头的刑部可没有拘留室,一进去就给扔进牢房里头,负责捉拿的捕头可不管你是冤枉还是无辜的,一切等上面的主管大人审过之后再说吧。
关押杨元庆的牢房是刑部的天字一号监,此地虽然暗无天日,但和那些普通的监狱截然不同,条件还是不错,牢房一点都不拥挤,每一间都是豪华的单间配备,单人的草席、单人的马桶、三餐还能管饱的糙米粥跟两个大白馒头。
要是犯人口袋里还有点小钱,还能让狱卒出去买点肉回来吃。
离杨元庆较近的两个狱友也不错,左边的是前任户部金部郎中,邓琛光邓员外郎,其罪是贪墨朝廷公款十万两白银,被判处没收个人家财,今年秋后问斩。
右边的是前任大理寺司直来俊臣,其罪是收受贿赂五万两白银,邓琛光送的,被判处没收个人家财,来年开春发配边疆。
都是昔日起居八座锦衣玉食的老爷,位极人臣的朝廷大命官,不仅学识渊博,还非常有素养,不会像那些一得知自己离死期不远便开始要死要活闹腾的寻常死囚。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为了防止两人一言不合隔着圆木栏互骂起来,善解人意的狱卒还是特地安排杨元庆放在他俩中间,把他俩给隔开,给天字一号监营造一个和谐友爱的生活环境,让犯人们来到这里有种宾至如归的温馨感觉。
这个家温不温馨此刻没人去关心,狱友们更多的是好奇这个新来的犯人,年纪未免也太小了,刑部已经好些年都没出过这情况了。
邓琛光摸了摸本该可以送进产房又消了三圈下来的肚子,问道:“小友,你所犯何罪?”
杨元庆躺在地上的草席上,翘着二郎腿说道:“开设赌场抽利头。”
邓琛光挑逗眉头道:“这种案子不是该由片区衙门或奉元府受理吗?”
杨元庆起身坐起:“没办法,最近刑部的业绩指标达不成,只能越级找案件。”
“业绩指标?”邓琛光轻声喃喃。
杨元庆解释道:“就是刑部最近手头上的案件达不到上面要求的数量,只能插手底下其他部门的案件。”
一旁的来俊臣冷哼道:“荒谬,古今往来,从未听过刑部有如此考评,黄蛮小儿,胡言乱语。”
杨元庆扭头朝瘦不拉几的来俊臣望去,疑惑道:“这位大人是?”
另一旁顿时传来邓琛光的隆重介绍:“大理寺司直来俊臣来大人。”
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法院,而大理寺的司直有些类似后世的检察官,若案件有疑惑,司直可到案件实地考察,同时对违章执法的办事人员提出纠正和抗议。虽然司直只是个六品官员,但手上的权限却不可小觑。
杨元庆眼睛一亮,回头望向邓琛光,问道:“大人您呢?”
邓琛光眼高于顶,鼻孔朝天地说道:“本官乃户部金部郎中。”
“都是一个坑里的战友,你装个毛高人一等。”
瞧邓琛光那一身优越感,杨元庆心中暗骂一声。
他笑容可掬的问道:“大人所犯何事啊?”
身后的来俊臣冷冷说道:“一头蠢猪,为了个青楼女子贪墨白银五万两。”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不应该啊。”杨元庆替他惋惜道。
随即又回头看向来俊臣,问道:“来大人,您呢?”
来俊臣一脸懊恼道:“老夫为官二十年,清正廉洁,没想到最后受了这头蠢猪的诱惑,收了他五万两白银,被他给卖了。”
“我蠢猪?来老头你好到哪里去?老夫就算秋后问斩,这辈子也值了。”邓琛光隔着圆木栏骂道。
来俊臣冷哼道:“蠢猪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值不值得。”
“怎么就不值,老夫睡过的女人,比你来老头的闺女还年轻。”相骂无好话,邓老头不讲武德。
来俊臣为人古板,学不来他那泼赖德性,气得直哆嗦,抬手指向杨元庆道:“匹夫,气煞老夫。”
杨元庆赶忙往后挪了两步,给这两位贪官让出空间。
他在地上找来一根坚硬的秸秆来,往身上的衣衫擦拭了几下,放到口中叼着,一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
不讲武德的邓老头摆动肩膀,嘚瑟道:“就气你,气死你个老匹夫,你咬我啊。”
来俊臣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开窍,冲到圆木栏前,双手牢牢抓住栏杆,边晃边骂:“老夫要杀了你,老夫要杀了你。”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
可惜木栏都是用粗大的圆木制成的,虽然看上去有些皲裂,但任凭来俊臣怎么摇晃,依然纹丝不动。
邓老头毫不畏惧,抬手勾指,道:“你过来呀,你过来呀……”
………
杨府书房。
老何立于书房案几前,道:“老爷,元庆少爷已经跟刑部的人走了。”
杨延年将手中茶水放下,朝老何身旁的一人说道:“徐先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徐不凡躬身道:“我这就去找御史台,让他们给刑部加点火。”
在徐不凡去找御史台的同时,位于惠崇街的醉仙楼也迎来了两个客人,是赌场没封之前的两个老板。
醉仙楼虽然不是京城中最奢侈的一家烟花场所,但却是整个京城里最好玩的一家。
两人在醉仙楼大厅中找了个位置坐下。
整栋醉仙楼以四方口字结构建设,中央的天井十分宽大,使整栋酒楼的光线显得很明亮,厅中假山石亭、奇木花卉、精致唯美。大堂之中,更有一个大舞台,非常适合那些只是过来简单放松一下的客人。
苏小小与古顺堂在此守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他们想要等的人。
一身紫色衣衫的二皇子秦沐和刑部侍郎的儿子许进、李翰林三人携连而来。
三人进了醉仙楼后,在老鸨的带领下,直奔二楼包厢。
古顺堂朝苏小小使了个眼色,假意去上厕所,偷偷混上了二楼,一头转进秦沐三人的隔壁包厢,侧耳贴在墙壁上。
只听隔壁包厢传来一道声音:“殿下,那小子已经让我送进刑部大牢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
“不可。”又一道声音响起,似是那唤作‘殿下’的青年打断道:“那小子要是被宰了,镇国公一定会发狂,到时谁都脱不了关系。”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又一道不一样的声音响起。
“瀚林,你去你爹那偷点钱出来给许进。许进你找两个狱卒,把杨元庆的腿给我打断一只。”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