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杨府,一家人齐聚一堂。
满桌都是丰盛的菜肴,可四人的表情不一。
板着一张脸的老杨,笑眯眯给老杨时不时挟菜的刘氏,唯唯诺诺的杨景,自顾自地吃饭的杨元庆。
没有一点家的味道。
杨元庆刚开始还胃口挺好的,只是吃了会儿,便觉得这一桌丰盛的菜肴还不如母亲在世时那简陋饭菜来得香,索然无味。
他放下手中筷子,看着殷勤挟菜的刘氏轻声说道:“姨娘,顾管家跟您多少年了?”
杨元庆从入府到现在,还没喊老杨一声父亲过,这声姨娘,不仅给足了刘氏面子,同时也把自己已过世的母亲放到了跟她一样的位置。
老杨还不知道顾管家把杨元庆从乡下带来的狗扔掉的事,见杨元庆突然问起一个管家,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一脸疑惑地看着杨元庆。
刚还和颜悦色挟菜的刘氏也突然表情僵硬,手中筷子缓缓落下,道:“老顾已经在府里待了十来年了,庆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刘氏装着明白揣糊涂,可杨元庆则一点面子都不给她,道:“听说姨娘的生活起居都是顾管家在照料?”
杨延年一头雾水。
杨景也一头雾水。
刘氏点了点头。
杨元庆眯着眼笑道:“姨娘可能得换个仆人照顾生活起居了,这府里的下人这么多,应该会有很多人抢着这活。”
“怎么回事?”杨延年懒得听二人打哑谜,直接问道。
“我那条从小养到大的狗被姨娘的管家给扔了。”杨元庆解释道。
杨延年眉头一皱,看向刘氏。
刘氏眼中抹过一缕厉色,扭头看老杨时又敛进眼中,解释道:“老顾不知道庆儿喜欢养狗,不小心把他从乡下带回来的畜生给扔了。”
‘啪’的一声,老杨手中筷子重重落下,脸色十分阴沉。
刘氏瞬间惊慌,起身道:“老爷。”
杨元庆闻言,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起身看了刘氏一眼,扭头便走出大厅。
……
‘东篱下’小院的后院有一间专门的浴室,浴室四周芳草萋萋,鲜花怒放,馨香扑鼻。
浴室内干净简洁,设施齐全,里外地板全是用青砖铺垫。
浴室的外间是灶间,可以直接烧水,里间是浴房,设有暖墙,地上砌着一个五尺长六尺宽的池子,底下埋着陶制的地漏和陶制的排水管道,可以将池子的浴水直接排出府外的金水河,浴池的一角放着个衣架和盛放洗浴用具的箱格。
杨元庆的两个婢女已经用过晚膳,俩人趁着杨元庆还没回来,正在浴房外间给他准备洗澡水。
婢女春桃赤着莲藕手臂拎着已经烧得滚烫的热水走进里间倒入浴池中,粉额上细汗腻出,乌黑的秀发撒在脸颊,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红扑扑的,可爱得很。
杨元庆回来后在屋中找了二人一下,见庭院空荡荡,便寻着后院传来的声音来到浴房,只见婢女春桃正伏在浴池旁试水温,柳腰轻折,薄裙贴身,少女的身体成S型,该凸的部位跟该翘的部位了然一目。
秋菊半蹲着与她说话,见杨元庆进屋,连忙起身相迎,道:“少爷,奴婢给您备好洗澡水了。”说罢,便要近身帮他宽衣。
除裴氏以外,还没人帮杨元庆宽过衣,他慌得往后退了两步,道:“我自己来吧。”说完便自行脱下身上的长袍,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呈现在摇曳的烛光下,细腰乍背、曲线流畅、肌肉贲张、胸肌结实、腹肌如块。
整个屋子瞬间充斥着一股男子的阳刚之气。
两个婢女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结实的身体,目光忍不住在杨元庆身上不停的逡巡着,脸都红了。
解下长袍的杨元庆见两个婢女还站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他心中的怒气已经消了一大半,只是依然板着脸道:“好了,出去吧,我自己洗!”
借着摇曳的烛光,两个婢女看到杨元庆的脸比自己还要红,完全没有白天去顾管家那砸门打人的气势,简直就是个邻家男孩,脸都快红到耳根处。
两人心中暗自偷笑,用力憋着不敢笑出声。
婢女秋菊俏皮的眨了眨美眸,道:“少爷,要奴婢帮你搓背吗?”
杨元庆抬起头,以四十五度视角仰望房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之态说道:“不用,出去吧。”
两个婢女作为杨府的专业二等丫鬟,有非常高的职业素养和职业道德,打小就知道,作为一个专业的丫鬟,在东翁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大声喧哗,不能呲嘴咧牙笑出声,除非是忍不住。
两个小婢女一走出屏风外,便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杨元庆哭笑不得,心中怒火全消,缓缓褪下小衣迈入浴池中。
他这些天一路奔波,虽然每天都在客栈洗过澡,但那也是用浴桶简单的清洗,像眼下这种沐浴环境,只有前世在洗脚城才享受过。
杨元庆躺在浴池中,整个人都处在身心放空的状态,脑中不断想起刘氏刚才那句‘乡下的畜生’。
不管刘氏这话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那都没事,因为这一巴掌不止是打在自己身上,还同样打在了老杨脸上。
自己刚才甩脸走人,不仅是给刘氏看,也同样是给老杨看。
古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老杨堂堂一个王爷,如果连家都不能齐,那还跟人谈什么国家大事时事政局。
话说回来,难怪老杨会说刘氏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就冲她刚这话,确实没什么心机含量。
“这还配自己处处防备吗?
也不知道老杨等会儿是骂刘氏一顿还是打一顿。
反正刘氏今晚肯定不好过了。
老杨应该不会真的动手吧?
堂堂一个王爷,要是打女人,那传出去就真不好听了,不至于,不至于。
等明天看看刘氏脸上有没有青一块紫一块就知道了。”
杨元庆一边遐想,一边拿着刷子往身上搓,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才起身穿上小衣,朝外间唤了声春桃。
婢女春桃闻声进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蓝色缠枝暗花缎长袍,帮他穿戴。
“你们都用过膳了?” 杨元庆张开双臂,任由春桃摆弄。
“用过了。”春桃点头,随后指着里间一块立镜说道:“公子坐到这来。”
杨元庆坐在立镜前的凳子,让春桃给他束了一个道髻,然后穿上一双柔软精致的草履,一步三摇地走出浴房。
来到厅堂,只见顾管家抱着一条黑色小狗兢兢业业站在天井前。
他的身后还站着今日跟刘氏一同前来给自己下马威的老欧。
杨元庆瞥了一眼,躺在天井下的躺椅上,随手翻起一本今天从凌云阁带回来的秘籍。
虽然林老爷子已经跟他说了贪多嚼不烂,但既然入了那“凌云阁”宝山,总不能空手而归,看看也无妨。
顾管家舔着脸讪讪说道:“少爷,这是老奴今天特地去集市给您买的狗,您看满不满意?”
杨元庆没有搭理。
顾管家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回头望向老欧,眼中尽是乞求可怜呼叫的意思。
救救我!!救救我!!!
老欧一脸无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酝酿一番后,才说道:“元庆少爷,您那条黑狗,今天我们已经让人出府找过了,一时间可能也没那么快能找回来,您看,要不……这条狗您先养着逗逗乐。”
杨元庆的身子向上挪了一下,把头压在躺椅枕上,这样更舒服一点。
屋中虽然灯火通明,但终究还是夜晚,光线不似白天那般明亮,看了约莫半炷香功夫,杨元庆的眼睛有点酸涩,便闭眼凝神。
只见杨元庆一合上书籍,老欧立马又轻声唤道:“公子……”
杨元庆把书籍放在肚皮上,伸手揉了揉鼻梁与双眼交汇凹进去的位置,做了套眼保健操。
身后两个婢女强忍着笑意,不敢笑出声来,两腮帮子涨得鼓鼓。
“公子。”顾管家也跟着轻唤一声,拍着马屁道:“您瞧瞧,这小狗还是挺有灵气,知道您累了,都不敢吭声。”
杨元庆睁开眼,看向春桃秋菊,问道:“你俩今年多大了?”
春桃:“奴婢今年十六。”
秋菊:“奴婢十七了。”
杨元庆接着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杨府?”
秋菊道:“奴婢七岁那年进府。”
春桃道:“奴婢也是七岁入府的。”
杨元庆点了点头,道:“不容易啊,一眨眼就十年了。”
秋菊嗯的一声,春桃没有说话,默默看着杨元庆。
“你俩识字不?”
秋菊的性格比春桃要开朗一些,比较不会怯生,说话虽然大大咧咧,但那嗓音却是好听,杨元庆心想,若是听她读书,应该比自己用眼睛看的更容易记得住。
春桃摇了摇头。
秋菊道:“奴婢打小就进杨府做下人,从没读过书。”
“想不想读书识字?”
两个丫鬟同时摇头。
杨元庆一脸疑惑:“为什么?”
秋菊答道:“没为什么。”
杨元庆笑道:“那我给你们机会读书要不?”
顾管家见主仆三人聊得津津乐道,向前走了两步,道:“公子,您看看这……”
“掌嘴。”杨元庆回头呵斥。把顾管家当场吓住,一脸怔怔的望着。
只见杨元庆皱着眉头道:“不懂吗?”
顾管家连忙转身将怀中小狗塞给老欧,抡起手掌,狠狠的朝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杨元庆见他只打了一巴掌便停下,眉头紧锁道:“我让你停下了吗?”
顾管家张着都快能吞进鸡蛋的嘴巴,一脸错愕。他迟疑了下便抡起手掌继续朝自己的脸上不停的甩。
“啪啪…”
杨元庆转头看向两位婢女,道:“我刚才跟你们说啥了?”
春桃愕然,秋菊捂着嘴巴偷笑道:“公子说要让我们读书。”
杨元庆这才想起,道:“那你们愿意吗?”
春桃仍然摇头。
秋菊道:“不要。”
杨元庆错愕道:“为什么啊,读书不好吗?”
“娘亲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没用。”
杨元庆皱眉轻骂:“狗屁,谁说的。”
秋菊硬着脖子道:“我娘说的。”
“万恶的封建思想。”杨元庆轻喃一声,笑骂道:“你娘懂个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学习,怎么懂得修身养德。”
“公子……”老欧见杨元庆似乎心情好些,轻唤一声,只是话到一半,又恐这乡下来的公子等下又喜怒无常,声音当即又没尾了,只是怔怔看着杨元庆,早已忘了刚才偷偷在心里记的顾管家捆自己嘴巴的数量。
此时的顾管家整张脸已肿得跟猪头似的,脑中不断响起杨元庆中午说的那句话,若找不回小黑,就要自己的小命。
他每一巴掌下去都力道十足,不敢有半点折扣。
杨元庆回头看向顾管家跟老欧,道:“这狗带走吧。若是找不回老黑,以后每天晚上自己过来院子掌嘴报道吧。”
老欧:“公……”
见杨元庆眉头一皱,她立马闭嘴。
死道友不死贫道,又不是让老身自个掌嘴,不要再去替老顾出这个头了,不然这小畜生等下又喜怒无常,连自己都得被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