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端也笑了下:“万家主就不怕,假若趁着这次,万氏没了,那对呼延氏岂不是更有利?我何必费得如此大的功夫,送了炭再添花?直接来个简单版,岂不好?”
万颉手指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闻言,他指尖一停:“贤侄啊,有些话非要说明白么?你看你父亲多聪明,你啊,还是直了点,这个玄界境关口,万氏带不走,任何人也带不走,玄界境关口它永远杵在那,我问你,谁真正在乎玄界境关口的当家人是哪位?张三、李四、徐五?这都无所谓的,怎么万氏灭族,这关口难道就没人要了么?”他站起身,愤愤地向外一指,“多得是人!万氏没了,秦氏会来,秦氏没了,石氏会来,任何人都可以站上登璃阁之上,可关键就在于,玄界各个世家想让谁上,谁对他们有利,他们想承认谁!关口不会说话,可掌管关口的人会。”
万颉顿了顿,又坐回到椅子上:“我承认,站在这个档口,你呼延氏有把握灭了我万氏,可灭了以后,谁会承认关口莫离城地界就归呼延氏了?他们只会觉得找到了借口,以呼延氏落井下石卑鄙无耻名不正言不顺攻占莫离城的理由,可以一举攻下呼延氏,你父亲明白这个道理,这是再给自己招灾。所以,万氏现在不能灭。有些事情,它就得明面上说得好听,即使所有人都知道,私下脏得很,可只要明面上顺意所有人的心意,那便能保一时安稳。”
“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这么个道理,但那天子若是不想成为傀儡,就要利用好自己傀儡的身份,发挥其他人代替不了的作用,傀儡也要做个独一无二的傀儡,那条牵着的线,不光在‘天子’身上,也连着控制人的手,所以这跟线牵制的其实是两个人,傀儡要做的就是让那个控制线的人,无法一脚踢开你,时间长了,这一线生机就会成为星火燎原,关键就在于一个度,把握好这个度,你说是不是啊,贤侄。”
呼延端冷冷道:“万家主教训得是,在下受教了。”
万颉目光深沉:“贤侄还是要多学一些,现在你我的关系是互相成就,所以贤侄莫要起情绪,我相信,你父亲派你过来,就表明了,万氏是值得重视的,还望贤侄不遗余力,否则,我万氏也不惧死,人生自古谁无死,只不过万氏没了,恐怕大家都别想好过。”
呼延端只觉得,他确实轻视了眼前这个人,听闻万颉虽然心狠,却为人护短,人品不谈,可如今,人品归人品,跟智商的确无关,想来万颉也不是光靠着心狠手辣才坐上莫离城家主的宝座,传言总是将最真实的东西抹杀个干净,剩下的内容都是用来满足人们看热闹的心态。人们对于一个人或者物的判断需要多方面的了解,若只听传言,那么参考度不大,传言总是片面地两一个人或好或坏地描述,但其实坏人也不可能一件好事都没做过,而十全十美的好人也不真实存在,现实当中,每个人都是坏人,每个人也能称为好人,恐怕真正的好人便是在各个庙院佛堂之中的渡着金身的神像了。
像呼延端,他自小便疾恶如仇,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勉强只能算一个善人,直到经历了无数心痛之事,他还甚是不解,自己向来未曾做过什么恶事,即使杀人,也是为了部落,可忽然有一天,他想明白了,世间罪孽何止于此,活着,也许便是一种罪,人有意或者无意之中伤害他人,即使不愿,可,事已至此,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能保一个算一个,至少在他心中,他还算是个有良知的善人不是么。
事情没有单纯的对错,对与错也不是任何人能判断的,或许活着,做自己该做的事,便是生来的使命,而不负心中正义,济世救良,无可厚非。
呼延端有些羡慕公孙昭,他看着她,心中也释然了许多,他本以为自己整日荒颓下去,就可以逃避一切,可公孙昭却懵懵懂懂地撞了上来,撞醒了他早已将自己破罐破摔跌入的噩梦,呼延端不懂她哪里来的好胜心,整日精力满满,遇到事情便放手去做,她似乎没想过失败的后果,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因为她能直面失败,并且与失败斗争。
就像万颉,面对困境,他想到的是办法而不是退缩或者求饶,他仍能以牵制制衡的办法来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呼延端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好好学一学了,这么多年,他以为当年那个驰骋沙场、风光桀骜的少年早已经死在那个艳阳刺眼的早上,现在留下的只有一具冷肃无趣的行尸走肉,他抬手,摸了摸胸前,是温热的。
呼延端只觉得眼眶微酸,在琉璃莹光之下,他似乎看见那个想念了很久的身影朝他跑来,这么多年了,他似乎不敢想起,他愧对于他,也愧对于她、他似乎总在辜负所有身边信任他的人,他仰起头,不敢闭眼,怕一不小心泪模糊了那个身影,他就看不见了。
他只好被迫仰头,白光耀眼,天地苍茫,也许他是时候该醒来了。万颉说的对,人要学会将不利的条件转化为有利的条件,这才是该干的事情。
公孙昭拿个根枯树枝在地上扒拉,她看了看日头,无聊道:“这都几时了?还不回来。”
呼延卓叼了根草,躺在草垛上晒太阳,看起来惬意地很,他懒懒道:“或许他正吃大餐呢。”
公孙昭扔下树枝,走过去,也坐到草垛上,她眯着眼晒太阳,她摸了摸胳膊,关外的天气还是比关内的冷了些。
公孙昭自觉头痛,她怔怔地盯着远处那几个化生之人,察觉到不对劲,呼延卓直起上身:“怎么了?”
公孙昭看着他:“檀瘟。”
呼延卓看向那几个人化生之人,他脑袋嗡的一声,只见他们捂着头部,浑身发冷般的蜷缩在一起,口里有血,脸色发青,嘴唇煞白,仿佛身上都结了一层冰霜。
呼延卓赶紧起诀:“护身阵,起!”
公孙昭叹气,也运起阵法:“起!”
两人被护阵围着,走向那几个化生之人。
呼延卓惊道:“这假人怎么也得上疫病了?”
公孙昭道:“他们虽非父母所生,可灵植化形,倒也是有血有肉,与人无异,只不过他们天生体弱,这疫病不是能抗得过的。”
呼延卓道:“那可如何是好,这檀瘟不是说只在万氏登璃阁出现么?”
公孙昭道:“看来万氏子弟所得确是檀瘟,只不过正好赶上有人下了伊兰花毒,因此身体加速死亡,我猜,他们得的檀瘟应该就是秦氏之前所得的疫种加之跂踵兽息所制成的。莫离城多檀香树,山上有一只鸟,形状像猫头鹰,爪子和尾巴像猪,这便是跂踵兽。”
跂踵,代表瘟疫之兽,山海经所讲,这种兽出现在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会发生瘟疫。
呼延卓道:“之前秦氏所得檀瘟并无伤亡,只不过查来查去也没找到源头,这上古的檀瘟怎么突然到了玄界,如果是秦氏那次檀瘟,倒还放心了,若是柳温扬仙尊所留下的瘟种被人存心利用,恐怕这次玄界都逃不脱。”
公孙昭道:“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先用法术封住他们经脉,防止病毒蔓延,再用些甘草大黄绛其内火,你把度瘴散拿给我。”
呼延卓连忙从储物袋中拿出药瓶子递给她。
公孙昭接过,她拔开瓶塞,倒了些放入杯中,她伸手:“平旦酒。”
呼延卓又将打开盖塞的酒囊递过去。
公孙昭凑近瓶口闻了闻味道,确认是平旦酒后,这才将酒倒入装着度瘴散的杯中。
她拿起杯盏在手中轻轻摇晃,将药粉与酒水充分融合后,这才扶起那化生之人,呼延卓接过杯子,捏起那人的嘴,小心翼翼地将杯中的药剂给他喂了下去。
度瘴散,辟山瘴恶气,主用于疠疫。
只见那化生之人脸色稍缓,也不再紧咬牙关,他的身子放松下来。
公孙昭松了口气。
她道:“这度瘴散或许治疗此疫有效,古籍之上记载檀瘟起初发生就是在玄界境外檀香村,并因此得名。檀瘟三次发作,一次是檀香村,书上所记载,檀香村之地,林密风燥,但湿气颇重,且檀香村环境闭塞,百姓不善治理,于是多浆污泥渍,还曾爆发过鼠疫,界境外曾有灵猫兽镇地,鼠疫才消下,后起檀瘟病;二在地界城,秦氏逃到地界城,无奈之下在地城界茅风口定居,那里常年不见日光日,环境脏污,底下时常有污泥臭气飘上;这莫离城地处关外,山多瘴气,苍茫雪山的风沙扫荡之下,全都落入这莫离之地,而开矿过甚,地脉损毁,这三处都有共同之处,便是环境不宜,且地界狭小,多生瘴气,而瘴气生菌,成为病毒,由口鼻、流水相传,就是通过自然环境而感染,有传染—通过接触患者而感染成为传染之病,又有人蓄意挑起事端,以瘟种为引,放出异兽邪祟。”
她继续道:“得疫病之者,大都皆肢节痛、头目痛,伏热内烦,咽喉干引饮,所以,由表入里,这度瘴散可解一时之急,虽是如此,但也只起缓解之效。现下找不到办法除跂踵邪祟,必须要先治疗村民的病症,我想,如果加上修仙的命丹,也许可行。”
呼延卓道:“如此还需实验,我去抓个修仙的?”
公孙昭道:“抓什么?”
“人。”
公孙昭道:“你不觉得用一个人的命来换另一个人的命,这样有些吃亏么?”
呼延卓道:“一换一,有什么吃亏的,这样好的买卖,总比一换零来得合算。”
公孙昭缓缓道:“我要的是以零换一。”
呼延卓笑道:“姐姐,你有些异想天开了。”
“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异想天开,不然来此找死么?”
呼延卓施施然道:“姐姐,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直到现在,我没有任何点子。”
呼延卓有些诧异:“这不像你的风格。既然现在没有办法,那一换一便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成功,那一换得可就是成千上万了,奉献那人也不亏,换得个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公孙昭托着腮叹道:“那你去问问谁愿意主动当个流芳百世名垂千古的人,我估计没人愿意,至少我不愿意,现在一点成功率没有,就算有人为了大义牺牲自己,可若是白白牺牲了,我这心里过不去。”
呼延卓也轻叹一声:“那该怎么办?一换零,不过牺牲一,可当下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办法。”
“什么一啊零啊的?”呼延端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齐齐叹息。
呼延卓抬起眼皮,有气无力道:“檀瘟,我媳妇儿说用体内所结之丹加持度瘴散或许有效。”
呼延端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他面无表情道:“你们闲不闲,就算内丹有效,如今疫病蔓延,想治此病便不是一丹可以,需要千八百的人,你们扒了人家的丹,是救人还是害人呢。”
公孙昭和呼延卓讪讪对视一眼,是哦,他俩真是急糊涂了,这个办法从一开始就行不通,关键他们在一本正经地研究不负天下人,什么舍一取百,啊,真囧。
“根据消息来报,苍茫雪山已有多个部落感染檀瘟,关内也好不到哪去,扶风山脚就有好几个村里里有此病例。就在今天,一个下午的时间,三百六十人感染此疫。”呼延端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叙述今天是个大风天般平静。
公孙昭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她道:“此疫病又极强传染性,修仙者也不可扛抵,疠气不同,致病原理也大不相同虽都有发热之症,疫气的存在盛衰多少,与地区、四时与岁运有关,瘟疫邪气侵犯人体的途径不同,当是从口鼻而入,汗液血液体液沾染至眼中或口鼻之处,与内体相融,从而病菌侵邪。处时疠气侵口鼻处不在表,也不在里,而是由口鼻侵入,停留在半表半里之间,此处称为膜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