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昭在内室里咿咿呀呀地呻吟,公孙展给她送饭之时叱责她的不懂事理,一旦亲事被搅黄,公孙氏便失了唐氏的庇护。 如今邪祟肆起,野心勃勃的家族趁乱发难,一场纷争似是不可避免。
阳光肆意地洒在树叶之上,叶片明晃晃的,鸟儿停立在枝头,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提醒着众人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公孙昭伸了个懒腰,推开窗子,混合着泥土气息的青草香扑鼻而来,春雾阁栽种着大片山茶树,茶树上凝着大朵大朵的山茶,粉白交错,晶莹芳泽,暗香浮动,幽影绰绰。
公孙昭并未辜负这美景,抽着鼻子狠狠地闻了闻这怎么也嗅不尽的花香。她轻轻捶了几下腰臀,伤已经完全好了,过几日就是公孙展成亲的日子了,她刚好赶上凑这个热闹。
应景似的,树上的喜鹊叫个不停,真是个好日子。
不过公孙昭没想到,这样的好日子迎来了呼延氏浩浩荡荡踏上扶风山。她脸上的喜悦瞬间垮淡下来。
呼延氏来了能有什么好事?
曲水亭街,蜿蜒静雅。
果然是清雅之处,这是人人到得扶风山说的第一句话。呼延氏也不例外。
几个仆妇早早地送上钗子簪子之类的饰品,又极其铺张地摆上胭脂水粉类的花黄物件,公孙昭看着铜镜里自己垮淡的表情,又瞅了瞅梳妆台上迎亲似的东西,无语至极。
至于吗?
几个仆妇可不受公孙昭的影响,她们继续热热闹闹地张罗这个张罗那个,面带喜色,像是要接回自家儿子似的喜悦。
公孙昭未被这要溢出春雾阁的喜悦感染。不过,呼延氏的到来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趣。
呼延氏一向是为人所称赞的。
呼延氏祖上以武起家,八代祖宗中更不乏有出类拔萃的将军,驰骋玄界东方,战无不胜,是赫赫有名的马上武将。不过到了玄界徽朝,徽朝帝王重文,武将自然被文臣极力打压,加之呼延氏近两代未能出个耀眼子弟光宗耀祖,一身蛮力就成了无用之功。后到了际朝,呼延宗主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迷上了制毒,这种抢唐门老本行的行为引起唐掌门唐伟的不满,看呼延氏处处不是,还与当今庭宰(朝廷二把手)联合上书弹劾了呼延氏,圣帝叱责呼延廖不守本分,削了呼延廖驻守玄世境外的职务。唐门和呼延的仇也就明明当当地结下了。
与公孙氏一般,都属于个没落大族,也都寄希望于下一代。因此,呼延廖儿子到现在都并未定亲,对儿子们的婚事慎之又慎,巴不得结一个有权势的亲家。但人家又不想像公孙输依附于人,他们至今仍把荣耀与骄傲立于不败之地,呼延氏的不服与傲气就顶在脑门上。因此,原意的人家呼延廖嫌名气小,不够格。呼延廖愿意的人家却又不想让他们骑在头上。好在儿子年纪还轻,倒也不急。反正娶得到媳妇。
这份自信来源于二子的优秀。
苍茫雪山呼延氏,傲雪苍鹰翅厉颉。这是民间对呼延氏的描述,是提起呼延氏脑海中的第一句话。这二子不负所托,继承祖宗英杰之魂,英勇无双。
大公子呼延端,二公子呼延卓,不仅武艺出众,且将父亲用毒之术掌握得个明明白白,大有赶超唐门之势。
苍茫雪山呼延分支初氏叛乱,初氏早就蓄谋已久,集结周围小部落组成部队袭击呼延氏主部落,呼延廖没了军职,呼延家上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初氏猝不及防地攻击打得四分五落,眼看呼延主部落即将分崩离析,当时大公子呼延端年仅十六,还算是个半大孩子,便沉着冷静地组织队伍,安抚人心,许下随他参战将士战后授予一等军功和优质粮田的诺言后,井然有序地安排一切事务,迅速反扑,以雷霆之势夜袭初氏部落。初氏部落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安坐庙堂之际,没想到被一个杀红了眼的孩子扭转了即将胜利的局面,呼延端一马当先擒贼先擒王,但他并未用初氏家主威胁初氏部队要求停战,而是雷厉风行地将初氏家主就地处决,并带领士气高涨的队伍以破竹之势全力压制反叛者,这场暴雨式的奇袭最终雨过天晴。
用呼延端的话说,一群贪心的乌合之众,又怎么会在意他们的王是死是活,杀之,以儆效尤,以涨士气。
呼延廖继续坐着家主之位,呼延端瞬间人气高涨,压过呼延卓的风头。
公孙昭也不例外地听过满大街上对他的描述。
一个大娘无不赞叹地道:身姿英挺,腰如玉笋,清骨风流,傲雄无双。
好像她真的见过呼延端一般。这大娘的话听得公孙昭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位呼延少主被说得神乎其神,倒是让公孙昭想一览其尊容。
各家的街坊姑娘们整好容装,堆在大街小巷就等着阅其风华,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呼延氏并没有传说般意气风发地招摇过市,而是已经衣装不扬地悄摸儿进了扶风山。
唐门与呼延氏不合,唐门与公孙氏结亲,呼延氏来公孙氏贺亲。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此时,公孙输怀着这颗忐忑的心,端着笑,说着乐此不疲的客套话。
公孙展依旧是沉静贤惠的模样。只是呼延廖看不到了,她已是待嫁的准新娘,成亲前自是不好再抛头露面见生人。
公孙焦一露面便找了个由头提前退场。
只有公孙昭乖巧地赴宴,内心却和那些大街小巷的姑娘一样郁闷,呼延端没来赴宴。他早已被安排在了春雾阁客房中休息,厅中只有两个带着假笑的中年人在你来我去地说着客套话。
公孙昭没滋没味地喝了一盏茶花饮。她抬起眼皮,呼延廖看起来的确英武不凡,想来他儿子也应差不了许多。
公孙昭终在三天后见到了他。
呼延廖提出要在关内住上几天,整个玄界没有客栈等落脚的地方,公孙输不能也不敢撵人,只好顺着呼延廖的意思。公孙输也挺郁闷的,该住下的准女婿匆匆归去,不该住下的人在此安营扎寨。他不得不时刻提防着,心累呦。
在公孙昭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可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沧桑之感。他的嘴边泛着青色的胡茬,头发整齐地束成一个髻,寒铁的发簪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晕,但唯独他那双鹰形的眼睛里失了光,那双鼻梁高挺,嘴唇薄厉,看见他脑海中便浮现出雪山迎着风展翅的鹰。他整个人雄阔英武,但偏偏没了那股子意气风发的劲儿,像一个淡泊名利的路人,没给她几个眼神,就这么与她擦肩而过。
这和传说中的呼延端,像却又有着千差万别。
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眼中也尽是平静,颓然的样子似是失了鹰魂。
身姿英挺,腰如玉笋。公孙昭在心里点头,的确,这八个字配得上他。可清骨风流,傲雄无双,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呼延大公子?”公孙昭将早茶摆在桌上,扯出笑脸,“尝尝吧,扶风春雾的特色早点。春茶糕,市面上买不到的。”
她抬眼,这个大公子可难见到的很,听伺候他的仆妇说,这位大公子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独送饭的时间,这呼延端还在内室闭目养神,遮着床帏,不多说一句话。这会是四年前平叛初氏之乱的呼延端吗?
人们丧失了对大公子的好奇心,于是便马不停蹄地将心放到了二公子身上,二公子因要处理家族事,还要迟些天才能过来,这可吊足了众人的心。他们哪里管什么家族之间的关系;那些明里暗里的争斗,最终成了他们闲聊时的谈资。
呼延端闻声将帷幔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个清丽娉婷的女孩,他别开视线,淡淡地问:“张嫂呢?”
公孙昭道:“我特地给公子送饭,听着好像,你不太满意?”
“怎敢劳驾三小姐,折煞在下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公孙昭看着他,尽管一个大男人整日拉着帷幔,但他衣着整齐,发丝没有一毫零乱,褐红的衣服平整得没有半点褶皱,衣左肩处的银丝兰花绣纹妥当地伏在他身上,这是呼延氏的族徽。
呼延氏虽以武起家,世世代代居住与苍茫雪山,云海之间,傲视天鹰,但族徽却清雅秀气得紧,原是先祖一片心意,愿子孙清雅如兰,以君子风度济事,抹一抹身上的杀戮之气,且不可成为屠戮粗鲁的莽夫,武也要武之有道,玄雅之意。
公孙昭盯着他褐皮腰封,果然,腰劲而不弯,力却不粗,匀称服帖地包裹在腰封之中,称得上腰如玉笋,随之往下,她的眼眨了一下,咳,再往下,就是笔直修长的双腿,虽不如文人纤细匀称,但每个动作都能透出习武之人独有的劲力。
那人倒也不介意公孙昭如此赤裸的眼神,目不斜视地与之擦肩而过,腿长步大地走了出去。
这个人,不简单。
年少的公孙昭犹如初生牛犊,尚不知危险是何物,她也不知感情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她理解为强烈的好胜心吸引着她,对呼延端产生了浓厚兴趣,呼延端的冷淡,躲避,她却理解为这是把不她放在眼里表现。
那时的公孙昭不明白,缘分来源于吸引,这个人早在自己不经意间勾走了她的眼神,她的注意力,但人往往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公孙昭屁颠屁颠地跟着呼延端,一个没留神,就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嗯……不对,是他的后背。呼延端回身看她,寂静不语,公孙昭揉了揉鼻子:“怎么?”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水流从堆积的青色碧石上缓缓流下,汇入一汪清泉之中,呼延端的眼中平静如水,他的目光集中在公孙昭面上,放出鹰芒。
公孙昭笑道:“别急,一会儿告诉你。”
呼延端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缓缓开口:“听闻三小姐前几日可是做了件了不得的事,让唐门很是难堪,”他目光一闪,“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看着不像是蠢钝如猪。”
公孙昭道:“你这样说猪,考虑过它的心情吗?”
“别跟我扯废话。”
“你口中的猪万一是瑞兽呢?”她笑嘻嘻道。
“无聊!”呼延端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