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斯特拉姆星系,曼德维尔点。
“要我来说的话,你们在阿达曼图亚的失利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库兰德连长。”
劳伦提斯贤者用一只机械爪抓起了一枚弑君棋子,穿过棋盘,放在新的位置上面,棋子接触棋盘发出了沉重的咔嗒声:
“没有人能准确地预测到欧克兽人在科技和战略上的下一步,它们就是这样。”
库兰德低着头沉默不语。
默默地研究着棋盘上的局势。
两周之前,库兰德和他的队友站在地表,眼睁睁地看着帝国之拳舰队的战舰一艘接一艘地从轨道上坠落进大气层,然后他们这支地面部队就被人遗忘了,太空中的敌人似乎也没有想理会他们。直到一周以后,他们被另一艘偶然路过这的机械教科考船发现,这个弹尽粮绝的星际战士和这个精疲力竭的技术神甫才被从海量铬兽的包围之中解救出来。
至于库兰德的其他队友,他率领的战术小队还有那些帝国卫队士兵,都已经在茫茫多的铬兽海洋之中失去联络或者当场牺牲,他是地表幸存的最后一个星际战士。
这艘科考船花费了十四天的时间抵达涅斯特拉姆,他们现在待在这里等待另外一艘帝国海军的船前来会合。那艘护卫舰应该很快就会抵达,并将库兰德运到泰拉。
在这段航行的时间里,劳伦提斯贤者曾经四十八次来到这间房间,陪库兰德玩弑君棋,库兰德输掉了对抗的每一局。劳伦提斯也曾主动提出在接下来的棋局中停用他的次级处理器和辅助运算器,但是库兰德却不想接受这样的恩惠:对抗一个没有倾尽全力求胜的对手而获胜,根本算不上是胜利。
连长哼了一声,又走了一步棋。
“这场战斗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劳伦提斯贤者开口说道。
他的爪子在棋盘上盘旋,考虑下一步棋,机械手指随之不断开合咔咔作响。
“根据我们自己的经验,我们可以如此推断,但是结合在场的机械神教舰船的观察数据,这将证据确凿——兽人的科技积累和社会扩张已经达到了某种新的阶段。”
劳伦提斯贤者说出他的看法。
“兽人一直都能运用不稳定但是毁灭性的技术,什么能量光束什么力场投射之类。战斗月亮有何不同之处?或许它们的一个拾荒小子偶然捡到了一个重力破坏装置。”
库兰德捏起棋子质疑道。
“如果我们遇到一个或者两个这种兽人,我会认同这个观点。但是这种技术广泛运用和战斗月亮有预谋地部署,即使不是完全高效和协调,也需要更高等级的互动。”
劳伦提斯贤者平静地道。
“聪明的兽人?”
库兰德歪着头问道。
“兽人一直都很聪明,连长。”
劳伦提斯贤者立即反驳说道。
他的语气异常严肃而且认真:
“它们不仅聪明,而且数量众多意志坚定。回想起来,我们各自所属组织的领袖在最近几个世纪里都未曾考虑到这一事实。”
“兽人在乌兰诺为帝皇所击溃。”
库兰德捏着棋子有些犹豫地说道:
“过去的千年里,仅有零星的遭遇战。”
“所以这又回到我最初那句话——没有人能够预测到兽人威胁会以如此强大的力量和方式卷土重来。从我查阅过的记录来看,有关兽人发展的历史数据非常零散。不过我发现了一个潜在趋势,不是规律,而是一种现象:兽人的活动是爆炸型的。它们爆发,迅速扩张,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技术进步,被击败后迅速消退。在它们力量的巅峰期,它们的创新能力、文化和智慧也达到了巅峰。”
劳伦提斯贤者正色说道。
“它们因势而动。”
库兰德轻轻推开了棋盘。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输了。
“按照你的说法,每一次征服,每一次扩张,都会促进……它们的兽性?”
库兰德抬起头问道。
“正是如此,侵略是为了反哺和准备下一次侵略。它们的发展是以飞跃到的巅峰来衡量的,然后可能会因为失败而进入一段时间的衰退期,等待下一个飞跃的到来。”
劳伦提斯贤者回答说道。
“战斗月亮就是这样一种飞跃?”
库兰德随即追问道。
“战斗月亮只是技术上的飞跃。星语庭的同僚们告诉我们,同时出现的还有灵能的飞跃,他们在亚空间里也听到了野兽的怒吼和咆哮。那个家伙是这一轮最新扩张的核心,它是兽人灵能潜力的化身,前所未见。”
劳伦提斯贤者补充说道。
“必须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库兰德站起身来说道:
“万变不离其宗,应对兽人最好用的办法永远都是斩首行动,如果能够摧毁野兽,如今它们发展到的巅峰也将随之瓦解。”
库兰德迈步走向房门。
劳伦提斯站在星际战士面前。
“我的感知元件探测到了你的心跳正在加快,皮肤温度升高,汗腺和血管的活动也增加了。通常分析认为,这是你在进行某种行动前的肾上腺素飙升所致,连长。”
“我刚想到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库兰德摆摆手向右走去。
但是劳伦提斯再次横移截住了他。
“让开,否则我就会迫使你让开。”
库兰德皱眉盯着生物贤者沉声道。
“请允许我再说一两句话,连长。”
劳伦提斯贤者神态语气镇定。
“你说。”
“你突然行动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你决心根据我们最近讨论出的结论采取行动。重新考虑一下你说的话,我也可以合乎逻辑认为,这种理论上的行动方案与你结论有关,即:消灭野兽可能会阻止兽人的进攻。”
“这有什么问题?”
“我们所掌握的关于欧克兽人的灵能波动现象和技术发展数据并不全面,连长。生物学和社会学上的发展也是极有可能的。”
“什么意思?有话直说,贤者。”
“我的意思是说,野兽,不管它是什么,大概率是一种与我们遇到过的任何兽人都不同的兽人。灵能活动的加剧意味着它的身上可能发生我们从未见到过的参数变化。”
劳伦提斯贤者的话,带着一种机械神教所特有的委婉,一般人还听不出来。
但是库兰德已经和他共事了许久,他听懂了这个技术神甫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认为野兽是杀不死的?”
库兰德语气里有些不满。
“我相信它能被消灭,不过,我不确定你将要进行的行动能否实现这一壮举。”
劳伦提斯贤者平静地注视他。
库兰德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像被子弹打中一样。劳伦提斯贤者委婉而冷酷的发言击中了他,比爆弹更猛烈,令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帝国之拳已经不复存在。库兰德一只手扶着舱壁,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紧紧地包裹住他。
他是宇宙里的最后一个帝国之拳。
“抱歉,连长,无意冒犯。”
“无意冒犯……”
库兰德垂着头喃喃说道。
片刻之后他缓缓直起身:
“你的推断是正确的,贤者。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杀死野兽,而且,我也没有更多帝拳兄弟可以用来指挥进行这样的行动了。”
“你还有备用计划吗?”
“我有!”
库兰德猛地抬起头向前走去。
迫使技术神甫迅速后退让开。
“我需要和一位星语者谈一谈。”
库兰德一边走一边说。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帮助你促成这次会面,库兰德连长。”
劳伦提斯贤者在他身后说道。
“为什么要帮我?”
库兰德回过头看着贤者问道。
“为了所有非兽人者的利益,必须阻止野兽。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和我的同僚缺乏人性,连长,但是我们偶尔也会考虑人类的共同利益。机械神教和人类帝国一样,无法在当前的威胁之中独存。如果你有一个对抗兽人威胁的计划,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很好,带路!”
库兰德朝门口挥了挥手。
两人一路向着船尾走去,来到飞船顶层甲板的过程中只遇到了一个机仆——机械神教的船就是这样,船员很少,自动化程度非常高。通往星语者合唱室的拱门处驻扎着两个武装机仆,这些笨重扭曲的生物甚至比库兰德还要高,手臂上装有锯刃和枪管。
劳伦提斯贤者一声令下,两台武装机仆退到一旁,库兰德见状微微地松了口气。帝拳连长确信自己可以战胜这些机仆,但是最好还是避免与机械神教产生什么冲突,毕竟这是别人的船。他们有能力让他陷入昏迷或者无法行动,他也不想因此被人关押。
跟在劳伦提斯身后,库兰德进入了星语室候见厅。一阵钟声响起,提醒客人到来。大厅正中摆着一座黑色石雕,帝皇被雕刻成信使形象,一手展开,掌心握着星星,背上长着翅膀。两人站定等待,片刻之后侧门打开,一个身穿长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星语者那双空洞的干枯眼眶注视着面前两位来访者,眉毛惊讶地向上挑起来。
“库兰德连长,我没想到有此殊荣。”
“我要传递一条消息。”
库兰德开门见山打断了他的客套。
“嗯,我不确定……”
星语者迷茫的表情转向劳伦提斯。
“也就是说,授权是否……”
“授权通过。”
话音未落,劳伦提斯直接开口:
“请听从库兰德连长的所有指示。”
“如你所说,贤者。”
星语者回头看向库兰德:
“什么消息,连长?”
“全面广播。”
库兰德不假思索地说道。
“有点棘手,亚空间里所有欧克兽人都在咆哮,死去灵魂所发出的尖叫声也……”
星语者说着说着沉默了。
因为库兰德皱紧了眉头。
“当然,当然,我会尽力而为,我们有中继站可以放大信号。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晓,由于我们目前的位置靠近兽人的灵能聚集中心,星语通信变得更加的不稳定。”
星语者连忙找补道。
“野兽就在附近?”
库兰德眼神冷冽沉声问。
“不是野兽本身。”
星语者的表情有些尴尬。
手指搓着长袍上的流苏。
“各种奇怪的信号在亚空间中回响。野兽到来以后,它的咆哮最为强烈,但它不是唯一。亦或者说,它是从其他地方传来的回响。再或者说,野兽的吼声正在与其他所有吼声遥相呼应。这很复杂,我们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原理……总而言之,吼声非常糟糕。”
“你能不能发送信号,能或不能?”
库兰德有些不高兴地问。
“是的,我能。”
星语者坚定地点点头。
“但是如果要传递的消息非常复杂,任何细微差错都可能会导致信息丢失。兽人在亚空间所爆发的灵能回响意味着我们必须专注于一个简单的强烈的灵能信号脉冲。”
同时他也不忘提醒说道。
“消息非常简短,就三个词。我希望你用尽全力、尽可能远地传送。每一个中继站,每个听到它的星球都得转发。我需要这个信号穿过兽人的噪音,从太阳星域的一端传送到另一端。这可行吗?你可以做到吗?”
库兰德紧紧盯着星语者。
星语者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我可以在传送之中加入反弹音调,使它能够进一步地广泛扩散播报。就三个词?没有声音?没有图像?没有密语?”
“就三个词,声量越大越好。”
库兰德摇摇头然后再次强调。
“如您所愿。”
星语者耸了耸肩轻松道:
“如果这样的话,信号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穿透绿皮噪音。你想要说什么?”
库兰德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思索着自己行动的后果。
简简单单三个词语,就能让伟大的罗格·多恩在千年前所制定的秘密计划付诸实施。严格说来,库兰德将要做的事情无异于是叛国——因为这严重地违背了大叛乱后罗伯特·基里曼在改革时所立下的誓言。但是库兰德不在乎,此刻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帝国之拳已然灭亡,他的荣誉也已荡然无存。
在这个堕落的时代。
必须要采取堕落的行动。
库兰德凝视着星语者。
嘴里缓缓吐出那三个词:
“最终高墙(the Last wall)。”
……
库兰德不知道,此刻的他仍然以为,自己是人类帝国最先发起军团集结号令的星际战士——如此叛逆之举,想必没有人会效仿。殊不知还有另一个军团,早在数月之前就已发起集结,并且完成军团重组以后正在浩浩荡荡开向太阳星区,开向神圣泰拉。
库兰德不知道,此刻的他仍然以为,自己是人类帝国最先遭到战斗月亮攻击的人,他以为自己是人类帝国最先接触并且意识到了野兽威胁的人,他怀揣着警告帝国高层并且保卫泰拉的神圣使命和重大责任,使命感和急迫感迫使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
然而他却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帝国之拳舰队在阿达曼图亚的轨道覆灭之后,恰好,就有一艘机械教科考船路过那里,并把他和劳伦提斯贤者一并接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