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皇!”
“先皇”二字一出。
“放肆!”
聂子琛忍不住的暴喝一声,“太史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攀咬先皇!”
先皇是谁?
先太子是他亲舅舅,先皇是他亲外祖父!
是他娘大长公主的亲爹!
也是先太子的亲爹!
亲爹要杀儿子?
这……
谢归渊闻言:“……”
沉默的未置一词。
元凶和他预料的如出一辙,他能说什么?
“告诉我,你是在胡说八道对不对?”
可是盛怒之下的聂子琛已经上前,一把抓住了太史公的衣襟,“怎么可能是先皇?先皇和先太子是父子!亲父子……”
“是父子,也是君臣!”
太史公被拎了起来,也丝毫不见慌乱,看着聂子琛沉声道,“皇家亲情淡薄,聂世子和太子等一众皇子的关系都不甚亲厚,应该深有体会不是吗?”
“垂垂老矣的帝王,年轻体壮的储君,先太子是那般的天纵奇才,那般的英明神武,他的存在,就是影射先皇年迈昏聩的镜子!”
“你们以为皇家的父子情有多亲厚?经得住日日的对比和消磨?”
“你们觉得,真到了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时候,先皇会如何选择?”
太史公的问题,振聋发聩。
聂子琛握着他衣领的手,忍不住的松开。
得了自由的太史公脸上却未见多少轻松,反而像是陷入回忆中一般,露出了痛苦之色,“先太子英明神武,深谙朝堂积弊之源,源于世家,他一心想要改变现状,视我等世家如洪水猛兽,一心想要除我等而后快,人非草木,我等世家之人又岂会坐以待毙?”
“先太子想要我们世家倾覆,投桃报李之下,我们自然也不想让他好过,可是……”
“我们和先太子的角逐,只是权势倾轧的朝堂争端而已,朝堂倾轧动辄灭门丧命,可是他是皇族储君,而且是皇族中唯一能担当大任的储君,我们再如何,都从未想过要他的性命!”
此话一出。
聂子琛当即大吼,“你胡说!我舅舅死了!我舅舅已经死了!”
谢归渊掩在衣袖之下的手,也忍不住的微微握紧,目光如炬的朝太史公看去。
“是!先太子是死了,可是那件事情,根本不是我们做的!”
太史公闻言,深吸一口气道,“我的行事原则,战皇是知道的,做事必留一线,绝不会做出这般决绝之事!”
“纵然世家和先太子之间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之地,我也一心想要保全先太子性命,为世家同时也是为南梁留一线生机!”
“我只想让先皇废太子,让他远离皇位当一个闲散储君,又怎会设下那样的死局?”
“逼宫谋反,百死无生!那不是我一贯的行事原则,更不是我们世家所求,我们希望先太子远离皇位的同时,也希望皇族一直有他的存在,有他来威胁和砥砺新的储君,只要有他在,新君定会一如既往的重用我等世家,我等世家就会继续屹立南梁不倒!”
“这对于我们世家而言,才是最好的局面,可是……”
说到这里,太史公叹了口气,缓缓继续道,“先太子却死了,以那样不光彩的方式,死在了东宫谋逆案中!”
“你们觉得,既然此事不是我们的手笔,还能是谁的?”
饶是太史公的问题太过尖锐,尖锐的宛如一把刀直接刺入了谢归渊和聂子琛的心口。
“皇室操戈,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你们是没有在史记中读到过,要让我再教导你们一遍,亦或者是,你们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不愿撕下皇族的遮羞布?”
太史公也曾任教于太学,也曾为谢归渊和聂子琛之师,话说至此,不免带了几分自嘲的道,“君臣二十载,纵然不相宜,我们多少也能窥得一星半点今上的心思!”
“今上介怀先太子之事,因此质疑和迁怒三大世家,甚至就连出身世家的皇后,都备受冷落,你们以为,我们真的不知?”
“我们知道,可是我们为什么一直没有澄清?”
“事关先皇声誉,皇族颜面,既然世家和皇权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那我们又为何又要为了心底那口气,搭上南梁的国祚社稷?”
“我们是皇室眼中的不臣之臣,可是我们真的不臣吗?我们所求,不过一个南梁太平,君臣相宜而已,既然求而不得,那就退而求其次,能够谋一个安身立命也是好的!”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在大殿之上极力阻止陛下彻查当年旧事?因为查到最后,伤及的只会是皇族颜面!”
“皇室颜面扫地,威严荡然无存,万民信仰崩塌,必会有人口诛笔伐,到那时……执意彻查旧案,损及先皇名声的今上会落到何等境地?”
“得民心难,失民心却易啊!”
太史公苍老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
谢归渊和聂子琛闻言,更是面沉如水……
真相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残忍,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真相,若真是真相的话……
谢归渊和聂子琛相信,就连南梁帝都未必愿意相信!
“陛下有情有义,执意彻查此事,太后出面,力挺陛下,大长公主祭出金鳞卫……”
太史公说到这里,苦笑一声,道,“我等下狱不足惜,家族被封也不足道,可是……三大世家鼎立南梁数百年,自问从未有过不臣之心,我等遭此横祸,若只限己身也就罢了,可是我等身死,动辄会引发民心浮动,危及江山社稷,纵然有你战皇谢归渊,也未必能堵的住悠悠众口,压得住浩浩人心!”
“你们要的真相,我给你们!只求此事尽快落幕,南梁能有如今太平不容易,切莫为了一桩旧事坏了盛世可期的大好局面!”
言已至此,太史公也算是知无不言了。
可是……
“证据呢?”
谢归渊的声音,却在牢房中嘶哑的响起,“太史公指证先皇为诬陷东宫谋逆的元凶,可有证据?”
“没有!”
太史公摇头,“事发之时,正值江南科举出现舞弊,我奉命前往江南彻查舞弊一案,不在京都!”
“不止是我,就连澹台齐,也被调离了京都!”
“如我等这般的身份,能够调走我们的人,你们心中有数,正因为如此,东宫一案爆发时,我们才没能及时赶到,等我们回京之时,此案已经盖棺定论,先太子已死,我们能做的……”
“只有维护皇家威严!为防先太子的党羽殊死反扑,我等只能顺水推舟,坐实了先太子逼宫谋逆之罪,做尽落井下石之事!”
“此乃,老朽心中一大憾事,苍天在上,如有半句虚言,老朽愿受天打雷劈之刑!”
说到最后,太史公的声音中已然透着无尽凄凉。
宦海沉浮数十年,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问心无愧,可是唯有这一桩……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天骄陨落,看着一个或许可以给南梁带来盛世辉煌的人葬送在皇室操戈之下,太史公不是不心痛,更对皇族……失望至极!
可是……
再失望又能如何?
三大世家从无不臣之心,说出去皇族不信,天下汲汲营营于权势之人也未必会信,所以……
他们能做的,看似很多,其实也很少!
残酷的现实,从未给过他们选择的余地!
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随波逐流,奋力求生而已……
听完这一席话,聂子琛身形踉跄了一下,俨然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模样,而谢归渊……
谢归渊目光幽深的盯着太史公看了好一会儿,最后道,“所以,三大世家的家主,当时在京的只有……东方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