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还在孝期,这个年,注定寂寂无声了。
送走特意来长秋宫一起吃年夜饭的宴清,程莞抬了抬手,示意小蝶快回去。
小蝶有些不放心,“主子,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明日,春儿就会进宫,你回去陪你姐姐三五日,我能有什么事?”程莞笑着说道。
小蝶撇了撇嘴,“奴婢还是不回去了,这么多年没回去,也没有什么事。”
程莞故意蹙眉微愠,“像什么话?本宫特意和清儿为你寻的特权,你当是本宫的话是什么话!”
小蝶连忙后退几步,“好好,主子别气,我这就回去。”
程莞这才和煦了颜色,笑着紧了紧大氅的系带,冲旁边要跟上的环儿摇了摇手,“本宫自己走走!”
阖宫虽在孝期,清儿却特意下了旨,民间是可以欢祝的。她想趁着无人之际,爬上那烟雨湖之侧的假山石上,往高处看一看,外面,如今是怎么过年的。
得亏歆瑜怕清儿说她,所以跑到了胡安安那里,她的母家送来了一些外地的吃食,甚有滋味。给长秋宫送了一些,程莞尝了尝,微微发苦,不太喜欢,歆瑜却很是喜欢。
程莞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路听着脚下吱吱的雪声,就到了烟雨湖,全然没有留意湖对面的亭中,静静伫立着一人。
程莞左右张望了下,将搓了搓手,将大氅快速解开,挂在一旁的枝桠上。转身将假山石块低处的雪用手悉数扫了个干净,然后抬脚一蹬,身体直接便腾了空,她连忙将身体前倾,趴在假山上,心道:“好险!”
她又开始扫更高层的雪,抬脚继续往上,不一会儿,真的让她爬到了顶。
她的脸颊红彤彤的,冰冰凉凉的,背上却微微沁了汗,累的气喘吁吁,却感觉格外畅快!
虽然不高,她却能望到宫墙之外的屋脊,昏暗的天空下,她似乎看到了有人坐在屋脊出神。墙外,似是有孩童在追逐打闹,有爹娘远远地低喝,程莞会心地笑了!原来,天下父母皆一般!
她睁大了些双眼,想看到的更多一些,可是,除了隐隐的灯光,却再也看不到更多了!她站了一会儿,终是放弃了。
她隐隐叹着气,垂眸准备下去,却听到下面传来一道男声:“娘娘若想看到更多,何不出宫一趟?”
程莞大吃一惊,脚下不稳,倏然滑了下去。下面的人,没想到一句话会引起这么大动静,举手欲接,却发现自己这书生手臂,过于力弱,左右上下慌乱地张望了一番,索性直接躺在了雪地上!
程莞便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罗……罗相……”程莞有些不可思议。
“是……是……”罗永讪讪应道。
两人皆是一顿,程莞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撑着地慌乱地起身,罗永紧随其后。看她的脸颊通红,连忙解下自己的大氅,欲披在她的身上。
程莞后退了一步,有些歉意,“我有。”
罗永的手一顿,停在半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程莞低声咳了一下,“烦请罗相帮我取下来吧。”
罗永连忙点头,胡乱披上自己的大氅,转身取了枝桠上那叫素白大氅,却被忽然弹起的枝桠扫了一下眼睛,他连忙用手捂着,单手将大氅递给程莞,“微臣不周,望娘娘见谅。”
程莞探究地想去看一眼他的眼睛,他却转了身去,无奈只好先自己披好,凑近了一步,“我帮你看看如何?毕竟,你是因为我才……”
罗永本欲直接拒绝,余光跑到程莞的身形已然离自己如此之近,他惶惶然松开了手,一只眼微微闭着,不敢睁开。
程莞伸长脖颈,凑近了着,用手示意了下,罗永僵硬地微微点头,眼皮已被程莞的皙白手指撑开,一股温热的气息,吹进眼眶,罗永顿觉舒服了不少。
程莞连续吹了三四下,这才松开了手,侧眸回道:“好多了吧?”
开口之余,惊讶地发现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她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却发现大氅的边缘不知何时被罗永捏在指间,程莞怔怔地望着那只手,喃喃着:“罗永……”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罗永的指尖发白,似是用了些力气,最终还是松开了。
程莞的心,说不清道不明,她似是期待他一直捏着,又盼着他快快松开!她深呼吸了下,矮身抓起了地上的一片雪,不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小雪球,强自装作无事,笑道:“用这个压一下,或许会不那么疼。”
罗永伸手去捏过来,不经意间,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冰冰凉凉地,罗永疯狂地想握在自己手里,为她暖着。
他垂着眸,强压着其中的晦暗,不敢直视程莞,生怕自己亵渎了她。
半晌,他才笑着望向她,“谢娘娘。”
程莞浅笑了下,微微摇头。
小雪又开始窸窣窣地落下,程莞伸出掌心,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融化为水,扭头好奇道:“罗相怎么在宫里?”
罗永怔了一瞬,忽然不想隐瞒,“本是有些事情耽误了,后来碰到小蝶姑娘出宫,想着娘娘大约会一个人出来走走,便在此碰碰机会。”
“呃……”
程莞僵硬着纤颈侧脸望着他,他怎么……
“微臣年少时曾得娘娘相助,一直难以忘怀。多年来,每逢佳节,总能想起娘娘,已成习惯。”罗永说得大方。
程莞的耳根火辣辣的,她往上拉了拉大氅的雪白毛领,妄图遮掩一二。
轻轻咳了数声,不知如何接话,忽然想到,今夜清儿于饭间提到的事。
“罗相要辞官吗?”
罗永本垂首静静等着她的回应,忽然被如此一问,怔了一瞬,点头道:“是,如今大局初定,四海升平。微臣想着,家中有弟弟们相助,自己到处走走,或许……或许……”
“或许什么?”程莞有些好奇他后面的话。
“或许,时间消逝,微臣能……忘却一些事……”罗永说得艰难。
“忘却……”
程莞低低重复着。
“是。”
罗永垂眸应是,眼泪就那么落在了新下的那层皑皑白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