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厌箴没想到再次进镇北大将军府,会是收到严氏老夫人的帖子。
当卫厌箴知道严氏老夫人病危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是元清正会怎么样。
她对这个外祖母如此上心,对这些家人那般爱护。
当是伤心欲绝吧?
卫厌箴倒是第一次进严氏老夫人的院子,还没进庭院,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老夫人,卫家大少爷来了。”严氏听到下人禀报的时候,人已经面色溃败,青白若纸了。
“祖奶奶,你叫阿箴过来做什么?”元清正人在榻边,这几日一直是衣不解带侍奉在床前的。
华氏刚生产完,元清正甚至都不敢让她知道严氏病危,只说严氏是病了,不能过去看严氏,以免过了病气。
“老夫人,晚辈给您见礼。”卫厌箴第一次见严氏老夫人,庄重地行了大礼,额头磕在地上,声音沉闷却诚心。
“好孩子……莫要拘礼了,你与魁魁定下婚约,以后就是镇北大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姑爷,老身叫你来,是有事要托付你……”严氏老夫人话一出,不少下人都悄悄抹起了眼泪。
严氏对下人们都很好,平日里打赏从来没有吝啬过,相反正是因为知道下人们生活不易,比起其他贵族府中给的赏钱还要多得多,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跟着严氏老夫人的。
夜袭当晚,严氏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几乎都死光了,只有玉竹一人被暗卫拖时间保着冲出来喊人。
玉竹伤势也重,幸好大夫救治以后没有了性命之忧,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休养。
“祖奶奶……你不要这么说……我不想听你这么说。”元清正紧紧抓着严氏的手,眼眶已经微微红了,一向稳健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傻孩子,下个月初一,便是你十四岁的生辰了……
是祖奶奶不好,可能陪不了你过生辰了。”严氏老夫人咳了几声,有些喘不上气。
元清正连忙将她扶起,用软枕垫在严氏老夫人身后,让她能舒服一点。
如果不是在长辈面前,谁记得她不过是十四岁不到的孩子呢?
“祖奶奶,你别说胡话了。
十四岁,二十四岁,三十四岁,魁魁都要祖奶奶陪着。
祖奶奶,你不能不要我……”元清正伏在严氏老夫人膝上,微不可觉地抽动着肩膀。
卫厌箴看着,只觉着无力。
卫厌箴对卫老夫人没有那般强烈的感情,卫老夫人对他的态度甚至连陌生人都算不上,所以卫老夫人死在自己面前时,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是严氏老夫人不同,她是元清正的亲外祖母,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他都必须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和敬重。
“你这孩子,哪里有活千年万年的人的?
那可不成了千年老妖怪了?”严氏老夫人尽量将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异样感压住,不让自己再咳嗽出来,生怕若是不慎咳出了血,就吓到了自己的乖外孙女。
在家人面前,元清正永远是那个柔弱温顺,乖巧体贴的孩子。
他们在元清正面前也是,从未有过什么负面的样子,连虚弱的一面也不曾。
眼前的人,可是凤城第一首富华氏的老夫人,能攒下那般多家私,没有点手段又怎么可能。
可是严氏老夫人就是在元清正面前,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
“卫家大郎,祖奶奶叫你来,是因为你与我们家孩子有婚约在身。
你与魁魁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就是我们镇北大将军府的人,所以也该叫老身一声祖奶奶。”严氏老夫人温声道,随即向还跪在原地的卫厌箴招了招手。“来,你来。”
“祖奶奶……您说。”卫厌箴起身又跪到了严氏老夫人榻边,跪在了元清正身边,那背脊挺得笔直,看得严氏老夫人心下一软。
“好孩子,我们家魁魁,年幼时就在忠义伯府一直吃苦,身子不好。
你向圣上求赐,老身便当你真心实意。
但是你也知道,宗媳长妇,生儿育女才是顶顶要紧的,我们家魁魁未必能做到。
老身不求你待魁魁一心一意,如珠如宝。
但求你给她正妻的体面和尊重,只要不算计谋求些什么,我们华氏能给你的助力,将倾尽所有。”
随后,严氏老夫人便命下人拿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座矿脉的地契。
在燕国,除了铜矿和铁矿,金银矿脉和宝石矿脉,是私人可以拥有的。
而华氏最大的财富,就是三条矿脉,一条是翡翠,两条是银矿。
绵延近七座山的面积,都是华氏所有。
但是这些事,一直都只有家主知道,华氏的哥哥死前,就将这些给了自己的生母严氏,希望严氏老夫人暗中管理,最后能将这些带走给华氏的后嗣。
这才是严氏老夫人离开时,为什么那些被华氏宗祠的人,夺了不少财物,都不曾去计较的原因。
比起这三条矿脉,那些都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你若真心待魁魁好,一辈子不休弃她,与她好好过日子,这条矿脉,便是魁魁的嫁妆,以后也能为你们卫氏谋利。”严氏老夫人将盒子递到了元清正手里,元清正却不愿意去接。
元清正很清楚,严氏老夫人明白自己命不久矣,这是在托孤。
而不止元清正,卫厌箴又何尝不知道,看着严氏老夫人期盼的眼神,只是双手交叠,郑重道:“祖奶奶,元氏清正,这辈子都是我卫厌箴唯一的正妻。
无论何时何地,我定不负于她。
有违此誓,必遭天谴。”
“阿箴!不要这么说……”元清正低声喝止道,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元清正不想卫厌箴发毒誓,更不想接受严氏老夫人留不住的事实,生离死别,重来一世,她竟然还是没能改变。
“好……好。
有你这句话,祖奶奶就放心了。
只要你能好好待魁魁,老身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严氏老夫人皮肤已经松垮的手抚上元清正的脸,淡淡的药香萦绕在元清正鼻翼之下。
温暖而又庄重。
带着冰冷无情的死意。而元清正的贱名是芋魁,也只有家里长辈亲人叫的。
“不若叫圆圆!魁魁长得这般好看,跟天上圆圆的月亮似的!叫圆圆好听!”
元振是个大老粗,字儿都没认全,惯是不会起名字的,这事他只能干着急。
“你少喝二两酒!青天白日就想着月亮了!难不成让人家家里说起来就是元家圆圆?元圆圆?你那脑子里净想些没用的!”
华夏给女儿起字的事倒是重视,不过挑挑拣拣许久了,也不曾定下来。严氏笑眯眯地把元清正抱在怀里,从袖里取出一块碧绿的印章。
“尔等莫争了,老身早就给魁魁起好了。”
严氏将印章放到元清正手中,上好的印泥在她柔软的手心里印出一个清晰的“尧”字。
“尧?祖奶奶,为什么取这个?”
元清正摊着手心,看着鲜红如血的印泥痕迹,眉眼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