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向林染道歉和提问,观察和收集着她的答案。
“应该是我们的教主突发恶疾,在无意识状态下伤害了迟先生。如果可以,我们愿意做出任何补偿!”
[我已经知道了教主的诸多罪证,你们的手段比鬼子还要残忍!带我去你们总部,我要面见那个教主。]
“见教主的事情好说。您老身体可还安泰?”
[我是春申城美术学院的教授林染,前不久刚刚退休。但我想我在走不动路之前,依然可以拔除阶梯教派这个毒瘤,为民除害。]
“老人家!”
“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爱蝈!为民除害人人有责,我支持!”
[如果你真的有诚意,就报警坦白自己的罪行,协助警方破获阶梯教派的老窝。]
[你是教派的替身使者,只要信息充足,我们可以靠信息差和热武器剿灭冥顽之敌。你这属于重大立功,不会有事的。]
“这都没问题,我乐意帮您找到教主,也支持在警方的见证下解除误会。”
“还有就是,林教授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您的艺术造诣之高令人佩服。不过晚辈不谙画技,所以想请教一下——”
“黄飞鸿的虾和齐白石的马,究竟哪个画得更好一点?我个人虽爱吃虾,但齐老先生的马威武雄壮,我也特别喜欢。”
[……]
终于,墙壁上一张张剥落的画纸停下来了。
在我问过“黄飞鸿画虾”、“齐白石画马”之后,林染无言以对了。
我的笑意也越来越邪恶。
只因我明白了林染的能力,根本就不是隔空投影或念动力操控。
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数米高的墙壁上挂满了画作,这其实就是林染的能力媒介!
就像我的替身能力是操控楼梯,她的替身能力很可能是操控图画。
我之所以做出如此猜测,是从对方的回应语句中得出的结论。
我东扯西拉的问话并非胡闹,而是在检测画纸上的文字究竟是实时生成,还是事先写好的。
而经过试验,我发现林染对不同问题的回答态度会有较为生硬的转变,时而平淡时而激昂,并且对我无逻辑的乱问也没能做出相应的质询。
这一切都说明她用来说话的字迹都是预先写好的,她在心中预演过大量可能进行的对话问答,将全部的答案都誊写在宣纸上,再根据我的问题揭晓答案。
直到最后,我问出了“齐白石画马”甚至“黄飞鸿画虾”这样逆天的问题时,彻底给老太太整无语了。
她的“词库”里压根没积累这么抽象的问答,所以没法用事先设置好的纸上文字回应我。
林染不能直接隔空移物,也不能远距离投射能量,但这也不意味着她的替身能力就不厉害了。
万一这是在藏拙,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文字上,而杀招其实是落地的那些水墨画,同样是可能性很大的。
操控楼梯的能力在楼梯上是无敌的,那操控图画的能力在画作极多的环境里,也可能是无敌的。
“怎么不说话了,是天生话就少吗?”
我冷笑一声,“视界”神威大振,冲着墙壁大力地连续挥手,卷起无比强大的劲风。
一张张作为遮掩的水墨画被风卷起,露出了下面那些早就写好了各种语句的字纸。
“老人家,躲在幕后说话多少有些不尊重人了,而且这样交流效率实在太低。”
“我猜你在监控室吧?地下室不通风透气,对老年人的身体可不是太好。”
“我是带着诚意来谈的,休要辜负了我。”
我朗声开口,“视界”则是一拳震在墙上,将墙上的画框震落满地,露出了镀金的墙面。
“视界”的感知中,地下室的老太终于动起来了。
真是好胆,明明已经快老死了,居然敢正面面对教派派来的强者吗?
“视界”可以时刻掌控对手的动向,所以我并没有因为老太太腿脚慢而心急,只是倚靠在前台胸有成竹地剔着指甲玩。
酒楼大堂中央是前台,左侧是食堂和电梯楼梯,右侧是封死的墙壁,右前方则是员工通道,这处通道便能够连通到地下的监控室。
我能够感知到林染走走停停地爬完了这一层楼,在原地稍歇了一会儿才向外走,最后“隐藏”在员工通道的出口旁边向外观看,试图掌握我的动向。
人老糊涂了,谨小慎微也能理解,或许这段观察时间也能让她恢复体力,我就假装不知道吧。
一分钟,一分多钟以后,林染终于走出来了。
我很配合地回头看去,只见那老人头发梳成低髻,眉毛较为浓密如同毛笔勾勒,身穿素色棉麻长衫,袖口还沾染着水墨的痕迹,似乎刚刚完成过一幅酣畅淋漓的画作。
“视界”精细的眼力还能注意到,林染左手戴着一枚青玉扳指,上面有着「眼」的文字,而她的右手则攥着一支五颜六色的毛笔。
那只毛笔的造型和色彩都与老太太的整体风格不搭,隐约还透露出非常不妙的气息,显然就是她的替身了。
用笔的替身?
既然以笔为替身,想必这个替身大概率是林染画功达到极致之后,精神蜕变得来的产物了。
就像漫画中杜王町厨师托尼欧·托拉萨迪的替身“珍珠果酱”,和我手下大厨范涛的替身“珍心黄桃”一样,这些都是将自己的爱好或职业技能提升到极致后升华而来的替身。
那她的替身能力,就很可能是用笔操控图画达成一些奇妙现象了。
“您老肯出来啦?”
“刚刚的对话都是我闹着玩的,就是想试试您的替身能力,做不得数。”
“现在,您要如何说服我,让我和这里的教众一样,心悦诚服地听您规劝呢?”
歪头看着老人,我不无戏谑地开口。
“书画同源,诗画本一律。”
“孩子,你既然懂诗,还写了‘皴擦浓破淡’这样的句子,想来也是能赏画的。”
“这满地的丹青画卷,就不能触动你的感情吗?”
面对我的嬉笑,林染并未对我的出尔反尔动怒,反而平淡地讲述着。
有意思,她要用自己的画作,触动我扭曲的心灵?
不,没有人会这样愚蠢。
很显然,林染让我看画,这就说明她的替身能力是通过画来施展的。
那我就陪老太太玩玩吧。
切断视觉神经的联络,我睁着实际上已经没有视觉的眼睛走到大厅右边,捡起一张张画假意翻看。
“视界”在我身旁待命,同时也作为对替身能量的感受器,帮助我了解林染究竟何时才会发动替身攻击。
定睛“看”了多时,我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手里捡起的画作和普通纸张有任何区别。
“视界”的感应中,老人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大厅两侧的沙发上,两手在腿间交叠、身姿挺拔,仪态优雅从容。
我的心咯噔一下,明白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恢复了视觉联络,我认真观赏起手中带着墨香的山山水水、奇松怪石。
虽然我不懂作画的技巧,这些画也并非注重写实的西洋画或精致细描的工笔画,可我依然能从画里的景色和人物身上,感受到作者作画时心中的寥廓和悠远。
就和吟诗作赋一样,同样是将几字一句的文字工整排列,喊麦的rapper和古代的诗人之间,差距一目了然。
尽管这画上的山石水木都是或浓或淡的黑色墨水写就,我依然能从墨迹的筋骨和留白的意蕴当中,读懂作者恬静淡雅、高远悠然的意境。
这是……能打动我的画啊。
它们不是那些哗众取宠、画出来冼钱的所谓“大师”之作,而是真正的宗师妙笔、真意丹青!
也正是此时,我对那位迄今为止未曾展示过暴力,也没有情绪起伏的老人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这个人,真的是靠自己的德高望重和悲悯情怀,遣散了那些心灵尚未被我彻底荼毒的教众。
林染没有用替身能力压服我,没有用大道理说教我,却用自己的真心和无言的艺术,让我看到了这风烛残年之人的意志。
这一刻,我感受到了“止戈为武”般的高尚境界。
就像最好的武术不是为了杀戮,最好的艺术也无需捧臭脚的评论家过分解读。
我明了地意识到,身后之人是一位真正的宗师。